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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0章 非是一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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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0章非是一家事

    人过必留痕,事去必有迹。

    万事万物的痕迹,自有其生命力,常常让太寅感怀。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看得到它的存在,能够牵动痕迹的灵性,也因此被视为阵道天才,在一众同辈间脱颖而出,被叔爷太华真人带到身边亲自教导。

    当世真人的时间自然是宝贵的,尤其是太华这样的阵道真人,可以说是整个大夏国防的“修补匠”,方方面面都离不得。

    可即便如此,对他的课业,太华也从未放松。

    从小到大,他在各方面的表现,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为夏国第一天骄,也一向被视为太华真人的接班人,是太氏跃升大夏第一名门的希望。

    但他其实……从来不想成为第二个太华。

    他的理想,是人们以为他该有的理想。他的道路,是太华叔爷所划定的最优的道路。

    他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走在最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直到在山海境里,被那个陌生的张扬男子,一枪撂倒。

    输给重玄遵,他可以面对。夏国和齐国有本质的差距,他不是不懂。他的确是用尽全力了,也的确越不过实力的天堑。

    夏国的第一在天下的舞台,的确算不得什么。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第一,可是在观河台上,只有一个人能站到最后,其他的肩负着那么多期望、一路走在荣光中的第一……都要倒下。

    他只不过不幸的身在其中。

    他更努力,更拼命。

    输给姜望,他可以面对。姜望的名声不是自封,是一场场生死战斗拼出来的结果。山海境天骄相竞,被内府境的黄河魁首后来居上,不算丢人。

    也许他还不够努力,不够拼命。

    他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他可以咬咬牙再跟上。

    但随随便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人,以那样张扬的自信,刺出那样锋锐的一枪……他动摇了。

    自山海境结束后到如今,他一直在动摇。

    此刻他沉默地走着,自我舒缓。

    舒缓他的五指,也舒缓他的精神。

    国家兴亡担于肩,家族兴衰负于脊,人们的期待,自我的期许……他绷得太紧!

    是家主也是伯父,名为太煦的中年男人,正从另一边匆匆走来,看样子也是刚刚完成了防线上的工作,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见着太寅,只是使了一个眼色,便径往内室走。

    太寅沉默地跟上了。

    ……

    随着房门的闭锁,明黄的光芒一闪而逝。

    隔绝一切查探的五行禁神阵,太寅自是熟悉的,只是不可能掌控得有这般自如。

    又有什么大事?

    他心中泛起难言的不安。

    如今的太氏家主太煦,是个眉眼柔和的长相,性情却很刚烈。

    不然也不会行此毁家纾难之举,尽全族青壮来前线。

    “魏国明确了态度,他们不会出兵。”在软垫上坐下来,太煦如是说道。

    太寅跪坐在他对面,一时没有说话。

    楚国自不必再说。

    在魏国之前,理国,越国,也已经全都拒绝了求援。

    梁国?

    梁国甚至于已经陈兵边境了……

    当然不是为了帮夏国,而是蠢蠢欲动,想在纷乱的局势里,咬下一口带血的肉。

    使夏国在这等社稷兴亡的关键时刻,还不得不分出兵力去边境防备。

    自当年梁慜帝死在贵邑城,双方仇恨就已经不可化解。

    本来梁亡也就亡了,末代之君,没几个人怀缅。

    但梁国宗室康韶借着当年齐夏争霸之机,复国成功,这血债就延续了下来,非一方国灭不可消……

    陈年旧债,也没什么好说。

    剑阁?

    早年没有剑阁的支持,康韶拿什么守得住后梁!

    三刑宫?

    作为法家圣地,三刑宫与书山的地位是差不离的,但三刑宫比书山更不可能插手。

    三刑宫的修士遍布天下,但三刑宫本身只作为治法之地、法家修士穷经之所,绝不支持任何一方。

    真要以三刑宫出身的修士而论,齐国在三刑宫内部的影响力,只会比夏国强,不会比夏国弱。

    理国曾经也被夏国吞并,后来复国。只不过双方高层近些年来多有交流,在外交关系上较为缓和。但理国本身是不具备干涉齐夏大战的实力的。

    整个南域范围内,真正有影响战局能力、且有可能出兵的,其实也就魏国和越国。

    但现在相继宣告失败。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齐国为此付出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在外交层面上,夏国亦已经被锁死。

    太寅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

    这是一场全方位、多维度的战争,是真正的灭国之战!

    而这场战争开始的时间,恐怕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更早。

    太煦看着太寅,很直接地说道:“你不能死。”

    太寅双手扶膝,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太寅……我……侄儿……”

    接连变幻了三次自称,才微微垂头,说道:“太寅要与太氏同生共死。”

    他的字句都很清楚,所以当然也已经是想得很明白。

    “当然。”太煦说道:“你生则太氏生,你死则太氏死。”

    太寅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

    想说自己求的不是这种同生共死,不是孤零零地系住家族命运。

    但太煦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像以往的那些时候一样。

    确实又何必说话呢?

    太煦不是不知道,不是看不清楚他的心情。只是太煦觉得,有更好的选择。于他,于太氏,都更好。

    这位太氏族长自顾自地说道:“你继承了你叔爷的衣钵,继承了我太氏阵道最精妙的部分。他老人家生前最看重你。我也……”

    他不欲继续说情感,转道:“所谓阵道,是引天地之力而用之,是以人道演天道。天道若欲使夏亡,夏便亡了,我太氏无非以血祭之。只是唯独于你,一定要留下我太氏的火种。”

    太煦的眼神如此平静,平静中有巨大的、隐忍的痛苦:“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走,我太氏是大夏名门,现在让你走,等同拱手投降。无异于对国家的背叛。我是说,在最后的时刻……”

    太寅咬牙道:“胜负犹未可知。夏国三十二年前未亡国,今次也不会亡国!”

    “当然。”太煦道:“我相信我大夏还有未竟之天命,我愿为此奉献所有,奋战至最后……我只是说最坏的结果。如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说下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太氏唯独你不能死。”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青色的、宝光朦朦的阵盘,交付到太寅手里:“其它的东西我不能给你,因为我还需要战斗,大夏还需要我战斗。这张青冥挪移盘,历来是太氏家主的保命之物。传到我手里,已经有二十年。在必要的时候,它可以帮助你逃走。我现在交给你,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使命。”

    太煦有自己的儿子,有自己的女儿,但是这张唯一的青冥挪移盘,他给了太寅。

    他看着太寅,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死,太氏不灭,阵道不灭。”

    他合上太寅的手,用双手握住,重重地按了两下。

    而后便自起身,离开了房间。

    太寅想说,不会的,不会到那一步。

    太寅想说,如果所有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甚至想说,不,我所想象的阵道,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就算我活下来,活着的也不是太氏古老的阵道。不是你们的道。

    可他竟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怎能说出一句话来?

    在这间再没有其它声音的静室里。

    他跪坐在原地,和他的影子一样孤独。

    ……

    ……

    太家事,非是一家事。

    齐军在一日之内摧破剑锋山,简直是当头一锤,砸在了很多人的脑门上。

    此战所造成的深远影响,或许只有战后复盘,才能看得清楚。

    单就现在而言,开始谋求后路的,已不止一家一姓……

    而齐军还在前行。

    百万齐军,摧枯拉朽。

    奉节府全境易帜,刚好在三天之内完成。

    “紫极之征”随之贯通奉节,在拓展补给线的同时,也帮助军队完成对占领区的管控。

    齐军并不苛虐夏人,也不刻意阻止夏国百姓逃亡。

    一则,有强烈逃散意愿的百姓减少,会降低已占领区的管控压力。

    二则,只要是在夏国境内,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齐军都会打到哪里。最后都是要回归统治,此前不妨就粮于敌!

    三则,逃亡的夏国百姓,本身就是最真切的恐慌源。

    派一百个间谍在夏国境内制造恐慌,也比不上一个背井离乡涕泪横流的夏国老百姓来得有用。

    曹皆用兵,对细节的掌控近乎完美。

    此时此刻,齐国百万大军,集结于涟江之畔。

    旗官纵马驰骋于半空,举旗高喊:“传主帅令——渡河!”

    擅长水行道术的修士,沿着涟江水岸一字排开。

    动作整齐划一,几乎是同一时间掐动印决,发动了军阵道术。

    咔咔,咔咔。

    冰层迅速在水面蔓延。

    这种冰,不是河流表面的一层浮冰、薄冰,而是厚至半截河岸、完全可以跑马走车的冻冰!

    术法过后,涟江已冻。

    那流动着的、外绕江阴平原而走的数百里涟江,于此时凝固了。

    折射着日光,一时间竟然显出虹影。

    逐风军人人驭马,结阵为前军,雄赳赳踏河而过……

    人淹没了河!

    而将目光自这强军潮涌上跃起,眺望远处——

    但见日垂平野,旭光分流,在那彷似视野尽头的位置,有一座雄城的阴影。

    在这富饶的江阴平原,同央城岿然伫立。

    夏国最强的神武、镇国二军,皆在于此。

    大夏国柱武王姒骄,亲镇此城。

    更有百万府军,云集而来,要以同央城为中心,建立一条稳固的东北防线,将齐军牢牢挡在此线之外。

    立在空中,重玄胜眯起眼睛高眺远方,在那座雄城的阴影之中,看到烟尘弥漫,大片的骑军如黑云涌来。

    “夏军竟然敢出城大战?”旁边一同升空的姜望,有些惊讶地问道。

    在他看来,齐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强。横扫天下,非霸主国不可撄其锋。

    夏军唯一的优势在于地利,据城固守才有可能与齐军相抗。

    怎么会这个时候反倒出城大战呢?

    尤其那一杆绣着镇国二字的军旗,说明这支军队乃是夏国最强的劲旅之一。这明显不是试探,夏军气势很足,好像要一轮将齐军打回涟江东岸!

    重玄胜淡声解释道:“山川之险不能固其国,有死之志方能镇其疆。在守城之前,肯定要打一场的。这一战不打,夏军心气皆无。曹帅为什么不惜代价要一日攻陷剑锋山、三日全占奉节府?这就是原因!”

    如果虞礼阳真把奉节府变成了血肉泥潭,成功迟滞了齐军。那么祥佑府这里自然可以从容固守,以逸待劳,守它个天荒地老。

    但剑锋山一战即陷,奉节府三日易帜。夏国人的军心战心,几乎已经被凿烂了。

    一场国战打到现在,若仍是一次正面的交锋都没有,一点勇气都不能够彰显,守城是守不下去的。人的意志若是没有依托点,早晚崩溃!

    秋杀军这时候还在涟江东岸没过河呢,此战轮不着他们。

    故而姜望与重玄胜还能在这里讨论几句。

    “这一句是哪本书上说的?”姜望问道:“山川之险这一句。”

    “哦。”重玄胜随口道:“夏襄帝说的,在夏书上有记载,这也是他们镇国军这个军号的由来。”

    虽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说明,为这场伐夏战争,这胖子已经做了多少准备!明明今次身在军中,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中层武将,只需要着眼于手底下的三都人马,可是对于全局的考量,他没有丝毫放松!

    他以主导伐夏大战的姿态,来应对他和重玄遵的竞争。

    旁人如何能说,胜负已定?

    哪怕在临淄西郊,重玄遵以神临大势赢得了先锋大将之职。

    哪怕重玄遵现在于夏境领军横扫,在功勋上几乎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还有无限的可能。

    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都无疑是能够把握“可能”的人。

    此一时姜望并没有说其它的,他看着前方汹涌的军潮,只道:“想来曹帅也是早有预计了。”

    “不然你以为,逐风军为什么要先砺锋?三日拔城二十三,使奉节府全境易帜,现在正是逐风军锋芒最盛的时候!此刻刺刀见血,锋刃对杀,正当其时!”

    重玄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对面的每一步,都无法脱离曹帅的掌控。并不是他们智短,而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堂皇之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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