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迈向过去

    “过去”是一场完全未知的冒险，却也只有陆凝有可能往那里去，因为只有她现在掌握着对切换世界时最为精确的精神切换适应能力。

    柳德米拉那个方法属于将状态强行留在人类的形态，而陆凝能够以怪物的形态行走在膜世界，这就是差别。

    陆凝现在需要一段时间去慢慢适应更加深层的世界，而从她逐步接触的情况来看，这恐怕不是个很短的时间。

    不过别人的任务也一样重，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可是算是他们的毕业论文了。她目前也基本完成了需要在晨庚完成的使命，海法大陆上的一切秘密几乎都已经被找到了，从神到魔，所有的问题都已有了定论。

    “谜团只有过去了。”

    回到家中之后，陆凝拿出了自己得到的所有资料，克莉丝汀给的，常在浩给的，君影给的，还有赫伦佐给的。再加上她自虹印图书馆里面取得的那些情报，能够从中拼凑出一些世界在慢慢剥离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而在这些问题当中，陆凝最需要关注的就是那些前文明着重剥离掉的东西。

    所有的末日都没有过去，所有的末日都被留在了被剥离的空间中。

    “调整。”

    陆凝深呼吸了一下，闭上双目，开始让精神向外扩散。

    时至今日，她已经将自身种族精神当中的改造消磨得差不多了，包括精神海中央的那个黑箱。她随时可以开启那个外壳，也可以从里面挖掘出依然未能消除的污染。

    “适应。”

    覆盖在精神海之外的那一层已经近乎于无的薄膜，在最后的精神散发中消失，笼罩在精神海外界的存在终于在陆凝面前展开，她没有睁开眼睛，但她已经感知到自己周围的世界已经被“物质”所充满。连空气都化为了实质，自身躯内外同步扩展，几乎要将她同化。

    “掌握。”

    掩藏在精神海中的湍流在陆凝的有意激发下猛然炸开，天空与大地，物质与精神在此刻汇聚交融，在一次惊险的碰撞之中，陆凝将自己的一部分刺入了那片黑暗的物质之中。

    终于，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已然和刚刚完全不同。

    黑暗已经笼罩大地，天空中有一颗苍白的天梯正在向外散发出浮沫状的物质，仿佛正在溶解于无尽的虚空之中。自己原本所处的房间现在成为了一座宛如珊瑚礁一样的巨大岩块，放在桌上的书籍变成了成堆的充血眼球，摆放在旁边用于记录的魔法水晶变成了还在慢慢蠕动的脑子。

    她微微叹了口气，向外走去。

    现在应该还是在庆典之上。

    外面的街道上还有很多“人”，他们没有皮肤结构，头部的脑子被层层皮膜所包裹，隐约可以看到那个球体内部还有类似五官的一些参与。一个用于吸食食物的长管腔体从脖子的部分伸出。它们的躯体是椭球状的，从上面伸出的肢体多种多样，有些上面还捧着肉块，正在吸食其中的汁液。

    纵然已经是这般完全不成样子的躯体，陆凝依然能从其中看到一些曾属于正常生物的痕迹，只是大部分正常的器官和样子都被切除了。

    这时，她家门口的一个生物——它看起来躯体比较小，而且身体明显带有一些混合特征，它扭动了一下躯体，看到了从家门里面走出的陆凝，随后身体便颤抖了一下。

    那是非常明显的恐惧。

    “……玛法。”陆凝回忆起了这个小孩，那个死于挖掘浮空城时期的亚人小队长的弟弟，曾经还想要加入自己的队伍。

    但如今，在陆凝眼里他们是怪物，他们的眼里陆凝又何尝不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一个被末日所侵蚀的人当然是不折不扣的怪物，甚至一个天灾。

    虽然有点好奇自己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什么，不过陆凝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问题。

    这座城市里依然存在目前对她而言是正常的东西。例如虹印图书馆——那里已经成为了神明造物的居所，天使们本身就不是这一个世代原生的种族，自然不会随认知变化形态。

    而第二个地方就是君影的高塔。

    高塔依然高耸入云，令人安心的污染中和魔力波动还在高塔上向外扩散，那散发出来的光辉甚至比天空中那一轮正在消散的天体更有光辉的意味。

    不，甚至陆凝现在可以看到，君影就在那高塔上方的窗户后面，正在看着她。

    她的形态没有丝毫变化，她或许正在对她微笑。

    陆凝恍然便知，自己所掌握的这种精神控制对于教官级别的游客来说应当也是早已熟知的一项技巧。这样来说，宇文斌或许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从来都不见踪迹。

    看样子君影也默许了学员们的折腾。

    果然，不久之后，就有几个“人”过来将玛法带走了，临走之前还对她进行了一个类似行礼的动作，陆凝微微点了下头，她怕自己做出更大的动作会让他们感到恐惧。

    空气中……都是絮状的物质，几乎透明，只是和陆凝认为的空气又很大的区别。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古怪的星星，甚至被什么东西凝视，就像当初那个疯了的魔族一样，但什么都没有——黑暗占据了绝大多数这个世界的空间，人群中一些人身上会带有一点点亮光，但数量不多。

    “哦……还有温度。”

    陆凝握了握手，她感觉不到温度，没有冷和热，对于温度本身的感知已经在这个身体上消失殆尽。

    末日——“灰烬雪”和“冷光”。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慢慢延展开自己的“肢体”。一个回忆起了自己应有形态的人类，一个被末日污染的人类，肢体正在复原，生命的原貌随着精神开始复现。

    “原本的人类是这么强大的种族啊……”

    血肉与精神共存，精神可以决定身体的形态，而身体可以赋予精神实质。只可惜，陆凝还没能解决自己精神海深处的黑箱，否则她应该可以“恢复原状”。

    这么看来，末日更是相当有针对性地一步步削弱了这个种族那些超乎常理强大的地方。

    通过一定程度已经开始随着精神而扩展的视觉，陆凝已经可以最直观地看到空间中出现的错位、夹缝、以及最明显不过的裂纹。世界宛如一个被砸碎又强行粘合到一起的玻璃一样，这让陆凝产生了一种摇摇欲坠的眩晕感。

    玻璃的后方，就是更大的碎玻璃，陆凝伸出手，碰到了最近的一道缝隙。

    “该出发了……向后迈进。”

    随着触碰到那个缝隙，她的身体一扭，被那条缝隙吸了进去。

    废墟的空间之中，大片破碎的陆地带着一座座建筑飘浮在空中。此前，陆凝只能走入其中一片陆地之中，视野也被局限在一块陆地的范围内。而现在，她自一个真正的裂缝中入侵，钻入了空间的外层，从这里就能看到这第一片世界的外层，以及那些陆地碎片下方，托举着陆地的“活化星球”的触须。它们依然还在活动着，甚至好像正在努力将这些陆地重新拼起来。

    她不需要在废墟中停留，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往下方的星球看了一眼。

    翻涌的熔岩之中，一颗绝望的眼睛正在看着她。

    不幸的并不只是这个文明。

    此时，她已经在空间的缝隙中找到了往下一层去的通路，膜世界宛如一个梦幻般的肥皂泡，覆盖在无数废墟的上空，将虚假的天光投射下来。陆凝的身体在接触到薄层的时候，便开始溶解，浸没到了膜世界之内。

    膜世界，是一层维度上的变迁，是遭遇常态尺缩末日之后的人们通过隔离开错乱的空间形成的保护层。虚假的膜形成了一层滤网，将已经是乱数的空间挡在外面，正常的空间则能够进入内层。当初这个手段肯定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功，但结果陆凝已知。

    这层漂亮的薄膜的一侧上悬浮着虚构出来的天体和光辉，它们向废墟的世界散发出维系它们存在的光与热，让废墟世界还能保留一定与正常世界一样的环境。

    而当陆凝翻过正面，走向背面的时候，她看到这虚假的天幕之上的光芒正在逐渐黯淡、熄灭。

    另一面，与“透镜表面”相对映射着。

    直到走到这里，陆凝才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开始迟钝了，因为透镜表面就是她曾经以身体抵达过最远的地方。

    被膜世界所分割开的乱数空间就悬浮在世界之上，脚下的大地便是膜世界背面的薄膜。这里虽然被命名为透镜表面，但并不是整体像是一枚透镜一样。此前陆凝和柳德米拉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通过边缘接触的方式直接进去的，因此这里事实上有非常多的空间是从透镜表面垂落接触到膜世界上的。而这些垂落所产生的那些漏斗状空间之中，便是许许多多她此前与柳德米拉一同巡猎时见到的那个宫殿一般，是止步于此的文明们留下来填埋阵线的前线堡垒。

    毕竟……在陆凝现在的位置上，即使只是站在膜世界往透镜表面眺望，依然能够看到透镜背后那宛如一团阴影一般向下压来的里世界。

    里世界内有无数阴影，它们的本质就是混乱的，自阴影之内诞生的怪物们始终觊觎着穿过透镜表面，将混乱继续向现实世界传播。它们摸不到路径，在里世界里横冲直撞，却总有一些有机会偶然闯入透镜表面，与那里建筑的堡垒展开激烈的战斗后泯灭。

    陆凝慢慢适应了前方的阻力，她沿着一条沙漏空间的外层向透镜表面走去，进入了透镜表面的世界。

    这里是一片战争后的焦土。那些被舍弃的空间，被拆分开来，化为了一个个用于封锁里世界怪物的战区。陆凝踏足的地面并不是实际上的土地，而是固定起来的空间锚点内压缩了大量里世界生物、前文明造物的残骸，以此形成的“地面”。由于时间在此已经迟滞，这些残骸就这样永不腐烂。

    如果要继续往前，就可以通过透镜表面进入“里世界”范围之内了。

    按照克莉丝汀的解释，里世界并不是物质世界，也不是景神创造的世界，而是一个早已死亡的世界。大概是景神从某个死去的宇宙中截取了一小片过来的结果。死亡的世界不诞生文明，但世界本身的特性会让它去贴近尚且活着的世界，并与之融合以恢复生机。

    放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这就是灾难了。里世界里面出现的怪物们可不会因为世界融合就变正常，他们只会无孔不入，将世界化为自己熟悉的状态。

    陆凝再次给自己增加了一些肢体，以让自己在攀登的过程中能够抓得更加牢固一些。找书苑shu玉anco不过就算她做好了准备，在真正向里世界探出肢体的一瞬间，那部分血肉就凭空消失了，伤口处如同镜面一样光滑。

    “嘶……”

    她就知道，到了这里就没那么容易了。里世界虽然目前还无法打进透镜表面，但从透镜表面反攻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这毕竟也是一个末日。

    “这就是接下来要攻克的难题了……”

    陆凝将弹出的触须慢慢缩回，然后掏出了“骨灰盒”。这个东西的本质应该和“过去”是等同的，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陆凝将骨灰盒启动，开始对着面前的里世界进行整体扫描。

    “这里应该有突破口。”

    大量赤红色的危险标记之中，只有少量未被标注的色彩。就连骨灰盒也没有生成一个里世界的整体地图，因为地图中有非常明显的大量撕裂痕迹。显然，在当初因为里世界的入侵而开始撤退的时候，前文明也对里世界使用了威力最强的武器，将它轰成了好几块。到现在，里世界才勉强缝合回一起。

    “这样的话……我需要从这里就回追时间了。”

    此前克莉丝汀用于回溯的魔法模型已经交给了陆凝，她可以以这个模型将时间往过去回推，毕竟走到这一步，连时间的规则都已经模糊了，不会像在现实世界那么困难。

    大量咒文在陆凝周围浮现，魔力的影响之下，迟滞的时间开始缓缓终止，直到完全停下，随后，陆凝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逝去的回响重新来到耳边，磨损的机械再次开始运转。

    她唤回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