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孔雀蛱

    去过两次山里,再回到市区,简昕偶尔会觉得这座城市虽然高楼林立、拥有马咽车间的热闹,却还是有些无趣………………

    幸好现在是黄昏。

    林昱?来得刚好,这是这座城市最不落俗套的时刻了。

    晚霞铺满了天幕,高楼大厦也染了一层橘色;

    华灯初上,球状路灯延绵成一串璀璨的宝珠;

    商场的落地窗里灯火通明,看得清熙来攘往的热闹人影,像文艺电影的片尾曲里会有的画面。

    简昕一路小跑过去。

    只需要再过个天桥就能抵达凯德广场。

    每到周末,天桥上都有自发组织的跳蚤市场,摊主大多是附近小学和幼儿园的学生,售卖一些自己不再需要的各类物品,换零花钱。

    她跑上天桥的楼梯,在流动的行人间,一眼就看见穿一身黑色的挺拔身影。

    林昱?是被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绊住的。

    小姑娘天真纯粹,连追三步:“叔叔、叔叔………………您到我的摊位来看看吧,我有很多好东西。”

    这小姑娘特别热情也特别外向。

    像某个记忆里的人。

    林昱?驻足,蹲在粉色格子野餐布前,打量上面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发卡、发绳、发带、毛绒玩具、贴纸…………………

    还真没有什么他能用到的。

    小姑娘说:“小星星发卡是夜光的,我是因为有两个,才拿来卖的………………”

    小姑娘话术不错,就是还没学会判断消费者的需求。

    陪在身后的女人大概是她妈妈,女人很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提醒:“叔叔是男生,男生是不戴发卡的哦。”

    小姑娘很愁:“可是我这里没有男生的东西啊。”

    林昱?指了指贴纸:“老板,这个怎么卖?”

    小姑娘瞬间开心起来:“一块钱一个。”

    那是一张和打印纸差不多大小的贴纸,上面印了不少蝴蝶和蛾的图案。

    挺逼真的,就是有一种蝴蝶的英文名称标错了。

    低级错误。

    眼见着林昱?没有马上开口说要买,小姑娘在妈妈的引导下,跃跃欲试地推荐:“叔叔,这个贴纸是展览里买的,您要是喜欢,我可以便宜一点的,五毛………………”

    简昕在林昱身边蹲下来:“不用便宜了,买两个,我们一人贴一个。”

    林昱?转头。

    简昕每天都要跑步,这么一点距离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根本不喘的。

    只是天气热,穿一身短袖短裤的运动装过来,脸颊还是泛红,额前有汗。

    简昕正在掏手机准备扫码,她也看他,眼睛里噙着灿烂的笑:“我请你。”

    林昱拿了星星发卡,卡在简昕头上,顺手挡住她的手机。

    他问:“加上发卡,一共多少钱?”

    林昱把钱转过去。

    开了张的小姑娘问:“那你们要哪个贴纸?”

    简昕摸着头顶的发卡,扫一圈。

    没看见有林昱胸针的碧凤蝶,她先给自己挑了一个颜色漂亮的孔雀蛱蝶图案,伸出手背。

    小姑娘把孔雀蛱蝶的图案撕下来,贴在简昕手背上,还贴心地帮忙拍了拍。

    转头建议林昱?:“这个蝴蝶有一样的,你要和阿姨贴一样的么?”

    林昱没意见,伸出手背。

    他们起身和这对母女告别,顺着天桥右侧的人流走出去几米。

    简昕晃着手背,问林昱:“你看见了么?”

    林昱?说:“看到了。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说了“aglaisio”,指出贴纸上的名字错误。

    简昕笑着:“现在的小朋友真厉害,才几岁,就会卖东西了?不知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在哪个泥坑里玩泥巴呢。”

    林昱?说:“你也不差。

    “哇,林昱?,怎么才几天不见,你都学会阿谀奉承了?你见过我小时候什么样么?”

    简昕轻快地蹦下最后的台阶,侧着头,抹掉一滴汗:“你这次过来办事,要住几天?”

    林昱说可能明天就回去了,说完问她,这么热的天,吃不吃甜筒。

    简昕点头。

    在山里时,林昱对她有诸多照顾,本来想说趁着他过来,请他尝尝当地菜系和小吃什么的,没想到他时间这么赶,明天就要回去………………

    她只顾着说这些,没留神,林昱又准备付甜筒的钱。

    这次换成简昕挡住林昱?的手机,她说:“我还没尽地主之谊,再让你请客,说不过去。”

    林昱?说:“扫完了。”

    简昕有点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接过甜筒。

    林昱?状态没有简昕放松,据说是约了人在商场某家饭店里谈事。

    看他的样子,似是在因不善交际,不知道能不能洽谈成功而沉默。

    林昱?思索着,忽然问:“你是新传专业的?”

    简昕听出其中一点求助的意味,自告奋勇:“临场发挥什么的,我最在行,我和你一起去,会不会好点?”

    林昱?点头:“谢了。”

    结果,她就被撒着开心果碎的巧克力味甜筒给收买了,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进了商场。

    商场里冷气十足。

    简昕站在电梯里,发现林昱一点要给她讲解情况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根本不是同专业。

    昆虫方面,她只懂点连皮毛都算不上的小常识,到底能不能帮得上忙?

    简昕主动询问:“是什么方面的项目,你和我说说,知彼知己,我也好发挥。”

    结果林昱?说:“不用,这项目你挺熟。”

    她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你………………找到合适的编辑了?“

    林昱?找到的编辑,姓田,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

    田编辑到餐厅和林昱他们会面后,入座,笑呵呵地问他们:“等很久了吧?“

    这位编辑看起来,和简昕爸爸年纪差不多。

    似乎和林昱也算熟悉,说话也比较随和,还问他们怎么贴了孔雀蛱蝶,是不是参加过什么关于蝴蝶的活动。

    林昱?淡笑着说了贴纸的来由,说话间,倒了三杯茶。

    他推一盏飘着水汽的龙井茶给田编辑,很得体地让田编辑先看菜单。

    林昱?还说自己不懂谈事技巧,要她这个学新闻与传播专业的人帮忙坐镇?

    他明明表现得恰到好处!

    林昱没有猴急地先聊合作,而是说田编辑刚加完班赶来,一定饿了,谈天说地聊了些闲话。

    桌上的菜吃到差不多,他又重新添水沏茶,这才游刃有余地切入正题。

    透明茶壶里都是一芽一叶的明前茶,叶片大小均匀颜色青翠。

    简昕抿着茶,听他们对话。

    听田编辑的意思,他认识鲁教授多年,选修过鲁教授的课,到现在还称鲁教授为老师,并且早就有过打算,想和鲁教授合作。

    田编辑说,老师身体不好他是知道的,一直担心老人家身体吃不消,否则不会拖到今年,才提起出书的事。

    “老师当时和我说,已经有出版计划,交给年轻人们在做了......”

    提到“年轻人们”,田编辑皱眉,明显替鲁教授愤愤不平:“现在的年轻人们做事情,哼!”

    作为“年轻人们”的一员.......

    简昕脸皮发烫。

    林昱?适时为田编辑倒茶:“田叔,一竿子把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打死了?”

    田编辑这才舒展眉头,哈哈一笑:“是田叔加班加糊涂了,说错了,我说的是个别不像话的年轻人,可不是全部啊。”

    这顿饭吃得顺利,聊得也顺利。

    田编辑对鲁教授的资料十分珍视,不愿意将就凑合。

    他手里还有未完成的项目,竟然说要把这些项目安排出去给其他编辑去做,再抽出时间筹划这件事。

    态度十分认真。

    林昱?说:“田叔,鲁老头留下那么多资料,您打算做哪个部分?”

    田编辑说:“老师的资料我最近都是熬夜在看,老实说,内容又多又复杂,一本儿童图书根本无法概括出完,贪多嚼不烂。”

    只听这一句,简昕就明白林昱为什么找田编辑了。

    林昱?点头:“您怎么计划?”

    田编辑拿出手机:“你们看啊,我大致分了这几种,我们不能急,首先做生活中常见的蝴蝶……………

    简昕之前负责整理文稿,对部分经手过的内容很熟悉。

    田编辑的内容归类,她也觉得很舒服,且比她的想法成熟很多。

    他们谈了近三个小时。

    临走前,田编辑说:“等我消息。”

    这个田编辑,实在比成沐和陈编辑靠谱一百倍。

    也比自己靠谱太多了。

    自己喜欢的项目要交手他人,简昕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惆怅。

    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替鲁教授开心,也替林昱?开心。

    简昕把手背在身后:“你不是不喜欢社交么,我看你谈合作也挺厉害的嘛……………

    说完,一转头,发现林昱在看自己,且目不转睛。

    她有点慌:“你………………看什么呢?”

    林昱?说:“发卡,夜光的。”

    简昕摸到头顶的发卡,拿下来,看了看手里亮着绿色光的星星,叹气:“我真是晕了,带着这个去和你谈合作………………

    这么幼稚,竟然还想帮人家争底气。

    林昱?说:“内容你比我了解,田叔和你很聊得得来。”

    简昕捏着夜光星星,晃一晃:“提前恭喜你呀,看起来你找到靠谱的编辑了。”

    林昱?说:“不一定顺利。”

    怎么会不顺利呢?

    田编辑人不错啊,又懂很多昆虫知识,还能认出孔雀蛱蝶………………

    简昕感到不解。

    但林昱?的手机响了,他示意简昕稍等,然后接起电话。

    是林昱学校里的孙教授。

    孙教授说:“林昱啊,听说你还没选好新的博导,要不要跟着我啊?”

    换博导的事,林昱根本不愁。

    他从小是在学院里面长大的,为人处世和学识见解,教授们都是知道。

    作为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过两篇论文的人,自身专业够硬,又特别有想法,算是教授们眼里的香饽饽。

    这通电话林昱?只接了两三分钟。

    简昕坐在广场边的休息椅上,吹着毫无凉意的夜风,还没来得及为与鲁教授的资料无缘而叹一声气,林昱已经收起手机,回来了。

    她想,前些天还说我这样的最合适,没几天就找到更合适的人了。

    要是她现在是研究生毕业就好了。

    林昱?刚回来,简昕就说:“你失去我这个未来的好编辑咯。”

    林昱?点头:“是,真遗憾。”

    简昕“嘁”他:“口是心非。

    林昱?说遗憾是真的,也旧话重提,说合作真不一定就十分顺利。

    简昕又很心软地担心起来,问林昱,会不顺利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忙不过来。”

    林昱说自己的论文还没做,项目也没跟完,博士毕业都十分困难。

    哪怕合作成功,他也抽不出时间来整理文稿,到时候田编辑肯定不会等太久…………………

    也是,哪怕读到博士,不能顺利毕业的大有人在。

    简昕问:“那怎么办?”

    林昱?说:“先等田编辑的消息吧。等他那边确定合作,我再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做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