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达摩凤

    三楼而已,简昕知道,自己每天锻炼身体,并不会因为几层楼的台阶心跳加速到现在。

    罪魁祸首就坐在桌前。

    她随口胡扯了个内容,说:“林昱,我们的小名都叫tongtong‘呢。”

    林昱?说:“知道。”

    几天前他带着助理合同去她家里,也许听到过爸妈这样叫她吧?

    这个人一点也不幽默风趣,是个淡性子的话题终结者。

    可是,他隔着台灯光晕抬眼看过来的瞬间………………

    桌上有一沓蝴蝶展翅板,反复利用过多次。

    EVA材质的板面已经被昆虫针扎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简昕对上林昱的视线。

    胸腔或者气管里像堵了一块这样的展翅板,呼吸无法顺畅。

    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胡诌了几句什么内容,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他的房间。

    这次来小白楼,简昕重新回到一楼住。

    还是她初次来时居住过的房间。

    她一口气跑回房间,关上房门,摸着胸口缓解自己的反常情绪,在看到桌面上的青凤蝶时,才猛然平静下来。

    那只青凤蝶是她从溪边捡回来的,捡到那会儿它还在痛苦地抽搐。

    她把它安置在纸巾上,还冲了一杯稀释到合适浓度的蜂蜜水,想着如果它只是不舒服一阵子,等它缓过来时,可以喂它进食………………

    就像林昱说过的,世界上没有奇迹。

    蜂蜜水还散发着香甜的味道,青凤蝶的腿蜷在胸前,翅膀展开,安静地躺在纸巾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

    也许所有生命走到尽头时,都会有征兆,就像青凤蝶的抽动。

    或者,陶教授过分的消瘦。

    上次帮陶教授好盖在腿上的薄毯,简昕碰到过老人瘦骨嶙峋的大腿。

    她把披毯子的动作做得仔细又仔细,花了大几十秒的时间,才保证自己在抬起头时能把心酸隐藏得天衣无缝,继续去问她爸妈对她做助理这事的态度。

    这个夜晚,简昕陷在不知所起的心悸和对死亡的担忧里。

    简昕整理文稿资料到十二点多。

    凌晨三点钟,她被窗外发动车子的声音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看到落在草地上的、三楼窗口里的灯光。

    窗棂的菱形光线里有个影子,张隽正从皮卡车上跳下来,仰头对着楼上亮着灯的窗口嬉皮笑脸:“别太想我哈。”

    简昕听见林昱撞的声音:“注意安全。”

    张隽比了个“OK”的手势,看见简昕,一愣,也对她摆了摆手:“妹妹起这么早啊?“

    简昕隔着纱窗和张隽告别,之后又躺回床上,没滋没味地浅眠了一觉。

    张隽走后,小白楼只剩下简昕和林昱?。

    他们不是没独处过,况且林昱还是之前的老作风,露面时候不多。

    明媚的夏日阳光;

    阳光下肆意横行的植被、昆虫和小动物;

    待整理的资料堆积成山;

    考研真题一本又一本………………

    这些事情,缓解了简昕在夜里面对林昱时产生的不自然。

    她把情绪归结于光线环境问题。

    任谁和异性待在光线不足的空间里,安静对视,都会有些别扭反应吧?

    白天就很好,她可以自然大方地用对讲机找他:

    “林昱樟林昱?,呼叫林昱?。

    “鲁教授的三号观察日记是你拿的么?怎么没在柜子里?”

    “林昱?,我遇到一个看不明白的地方,你在楼上还是在玻璃房?”

    “林老师,玻璃房里没有三号昆虫针了,麻烦来的时候带一些,over~“

    放下对讲机没多久,林昱带着昆虫针过来。

    他把昆虫针放在工作台上,指尖在针盒上轻敲几下,问简昕:“到底谁是谁助理?“

    简昕在大太阳底下笑眯眯地说:“互相帮助嘛。”

    林昱拉开椅子坐到简昕身旁:“明早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

    林昱说有个昆虫讲解的临时工作,大概后天上午才能回来。

    简昕把针刺进展翅板里:“兼职?”

    “差不多。”

    简昕狐疑:“你不是说自己论文搞不完、博士毕业也困难,怎么不专心搞科研,还有时间跑出去接兼职?”

    其实是代替孙教授去的。

    ?教授离世,陶教授也因病离职.......生物学院里老龄化严重,老头子们和老太太们没剩下几个没有基础病、没住过院的。

    孙教授还算健康,心宽体胖,顶多有点高血脂的毛病。

    本来孙教授一个人正分身乏术,有了林昱当学生,可给他乐坏了。

    这么得力的好学生,不得可劲儿使唤?

    还有点炫耀的心理,孙教授逮谁和谁说:“林昱选新博导选我喽。”

    这次本来不想去的,毕竟要把简昕一个人放在小白楼。

    孙教授拉着林昱商量:“我都和老高说了,我新学生替我,他个青黄不接的老黄瓜,羡慕得都冒鼻涕泡了,你要不去,我这老脸往哪放?”

    去可以。

    但林昱?没告诉简昕实情,逗她说:“时薪高。”

    简昕这才放下手里的标本,转头看林昱?。

    她这几天忙得像陀螺一样。

    每天五点半起床开始备考,九点钟准时进行文稿整理工作,一直到十二点。午饭时间压缩在十五分钟以内,才能勉强抽出半个小时时间搞点自己的小爱好??做标本。

    简昕有点看不懂林昱闲云野鹤的松弛:“就因为时薪高?你的博士不用毕业了?”

    林昱?拨弄着一根昆虫针,说:“没办法,要养助理。”

    简昕脸皮烫了烫。

    实心眼的姑娘把这话信以为真了。

    她真以为是自己的薪金,导致隐居世外的林博士开始操心起金钱的问题。

    听说林昱?早晨五点钟就要出发,简昕特地定了四点半的闹钟,爬起来守在厨房粥锅旁,边背单词,边煮好了一锅粥。

    林昱下楼,简昕推开窗:“林昱?。”

    林昱?转头,厨房窗子被从里面推开,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

    简昕拿着涂好了黄油和果酱的面包片,胳膊上贴着两个写了考研词汇的便利贴。

    她恭恭敬敬叫人:“林老师,我还煮了粥,你吃点东西再出发吧?”

    山里晨雾很重,悬疑片片场。

    林昱接过垫了纸巾的面包片,往冒着热气的粥锅里看一眼:“不舍得给你林老师多放几粒米?”

    简昕重重“嘁”林昱?。

    她自己是习惯喝一点米汤的,米粒越少越好,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小气,还解释说,平时在家她也是更喜欢喝牛奶、豆浆这种的。

    “豆浆和贝果是绝配。”

    简昕咬着面包片,和林昱描述,“尤其是刚用烤箱烤过的贝果,热乎乎的,涂上黄油,简直是人间美味……………”

    吃过早餐,林昱拿上车钥匙,起身:“走了,明天见。”

    简昕挥挥手:“明天见。

    林昱?离开小白楼的一天时间过得很快,简昕忙着忙着就入夜了,睡醒,再忙着忙着,就快到林博士赚完钱回来的时间了。

    早起简昕给家里打过电话,妈妈说陶教授昨天看起来精神还算不错。

    这个消息令简昕感到开心,打算等林昱?回来和他分享。

    刚放下的卫星电话猝不及防响起,吓得简昕一个激灵。

    她接起来:“您好?”

    林昱?在电话里说:“我到镇上了,有需要买的东西么?”

    简昕想了想:“好像没什么………………”

    林昱?说:“好,一小时后回去。

    “等一下,先别挂电话。”

    “嗯?”

    “我妈妈说陶教授这两天精神不错。”

    “知道了。”

    挂断电话,简昕腹诽:

    说的那么波澜不惊,其实最担心的就是你,还叫什么林昱?,叫林嘴硬算了。

    林嘴硬回来时,简昕正在看鲁教授的观察日记。

    老人很幽默??

    “最近搞到几枚达摩凤蝶的蝶卵,看它从卵变成幼虫,再从幼虫化成蛹,最后羽化成蝴蝶,有种当爸爸的快乐。

    “研究防病虫害方向的老李吐槽我,说不该给害虫当爸爸,哈哈哈哈……………”

    “又是沉迷于观察凤蝶的一天,玩物丧志,明天一定要开始动笔写观察报告。

    “小家伙们六条腿纤细、修长(不像很多蛱蝶前足退化),好看,好看。”

    “另一个腿长的家伙来了??”

    “撞撞带回来一本有插图的精装书籍,在上面看到达摩凤蝶的照片。”

    这句有关于林昱的话,被老人画了横线。

    但其实,标注的一堆小字里并没有过多提到林昱,说“另一个长腿家伙”发现,图上不是达摩凤蝶。

    老人反思自己不够心细,竟然没发现照片里的蝴蝶和达摩凤蝶连近亲都算不上的,是同属近缘种的非洲达摩凤蝶。

    老人这样自我调侃,“唉,粗心大意要不得,要不得。”

    简昕看完这段话,笑鲁教授的可爱,也隐隐失落于没有看到某名字的更多相关事迹。

    在她准备继续往下翻看时,听到藏在叶片与风的合奏中的汽车声。

    林昱戴着墨镜,从越野车上迈下来。

    鲁教授说的没错,这个人腿长得令人羡慕,三步两步绕去后备箱,拿了两个快递纸箱出来,头也不回地问她在看什么。

    简昕慌张跑出去,扯正经事:“林昱,达摩凤蝶和非洲达摩凤蝶很像吗?”

    “像。大小不一样,非洲达摩凤蝶大一些。”

    “只有大小?花纹完全一样?”

    “不是,后翅的两对圆斑有差别。”

    林昱拿着快递箱走过来,“书房里有一盒对比标本,要看吗?”

    “要看。’

    简昕往林昱手里的纸箱上瞧,“你网购了?买了什么?”

    纸箱不算沉,林昱交给简昕:“放厨房里的。”

    简昕没往厨具方面想,还以为是恒温恒湿观察箱那类的设备。

    她帮忙搬运时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地把箱子摆在窗台上,问:“我帮你拆开么?”

    林昱?关上后备箱:“拆吧。”

    简昕垫脚去拿厨房里的剪刀,划开快递箱上的胶带,翻开箱盖才觉得不对劲。

    上面写的是什么?豆浆?

    两个箱子里一样正经科研设备都没有,一个是豆浆机,一个是烤箱。

    简昕蓦然想起昨天清晨的对话,她无心提过自己习惯的早晨品类。

    “林昱?,这两个厨房电器……………”

    林昱?把墨镜随手丢进车里,关门锁车,语气稀松平常:“给你的。”

    简昕对着俩厨房电器,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化。

    原

    来无关光线环境。

    青天白日的,她也会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