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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一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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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幽女帝与宗主成亲已有多年,抛开门第之见,天玺剑宗传承断代,先辈皆以亡故。

    在魔道势力昌盛纵横四海的那些岁月,天玺剑宗不比太玄宗与苍梧宫那般底蕴深厚。

    虽说横空出世一个天才的剑修,可一人之力终究是过于薄弱了些。

    在当年,中幽皇朝能够在魔道横行的绝望世代里屹立不败,可见实力雄厚。

    中幽女帝在当时嫁于天玺,那是实打实的下嫁,那时候的百里羽还并非是天下剑主,纵观天玺剑宗也至多算得上是仙门之中的二流势力。

    即便他以道星入魂,点燃了剑石天山,未来前途无量,可是在那样动荡的年代里,天才早夭是常态。

    太阴大帝从一开始便不看好这门婚事,对百里羽更是诸多挑剔,百般不喜。

    奈何中幽女帝一意孤行,执意嫁入天玺剑宗,至此与其父太阴大帝决裂。

    太阴大帝执掌幽冥,又名泰山府君。

    中幽皇朝乃是嬴姬一手创办而成,她为中幽皇朝初代女帝,与父决裂后,幽冥界彻底与中幽皇城断了来往。

    天玺宗主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能如此绝然地离开他,不知归途地毅然离开天玺,返回中幽。

    本以为是一时赌气,待她冷静下来,便会回来。

    毕竟他清楚,嬴姬虽性子要强骄傲,她或许能够舍弃整个人间,但她绝对不会舍弃自己的孩子。

    毕竟在嫁入天玺的这些年月里,身为女帝她常有回到中幽主持朝政大事,可至多不会超过三月就会回到天玺,她总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了。

    三月之后又是三月,从年头至年尾,宗主未等来她的归期,反而等来了个惊天噩耗。

    中幽皇朝两大阴王颠覆朝政,率重兵叛乱,女帝嬴姬归朝,平乱六月,终将两名阴王斩于剑下,雷霆手段令万灵臣服朝拜。

    至此,中幽六大阴王,只余四王。

    这本该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可随即又传来消息,自大战之中,女帝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皇朝上下围得如铁桶一般。

    得知这个消息的宗主,连夜御剑跨山河,赶赴中幽皇朝,却被四大阴王拦截在城门之外。

    在云容的记忆力,宗主是那样一个从不服软低头的人,可是在遭遇如此冷淡对待之下,竟能够在风雪阴气连天的朱雀城外苦守九日不回头。

    他始终未能够见到重伤的妻子,第十日,百里羽御剑归山,来到东篱小筑,要将幼子带往中幽。

    嬴姬或许能够心狠不见他,但断然没有将自己亲生骨肉拒之门外的决心。

    中幽女帝伤重危岌的消息早已传遍天玺,东篱小筑不可能全无消息。

    奔急之下,百里羽发冠外斜,头发凌乱,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度翩然,脸色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苍白。

    当他赶至东篱小筑时,却见幼子手捧书卷,平静认真用心苦读的模样与寻常并无不同。

    百里羽顿时心中暗自生怒,嬴姬此刻命悬一线,重伤垂危,身为人子没有半分忧心思虑也就算了,竟还如此平心静气,这般冷硬的心肠真是叫人心寒失望。

    见到百里羽,小童放下手中书卷,规规矩矩地朝他揖了一礼:“父亲。”

    云容明显看到宗主眼底压着一丝隐忍待发的戾意,寒声道:“随我去中幽看你娘。”

    云容悄悄地打量着两年未见的小少主,眉眼倒是如初稚嫩,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却多了一些同龄人不该有的内敛与沉稳。

    他抬头看了一眼衣冠凌乱隐含怒意的父亲,复而又低下头去说道:“父亲,我不想去。”

    见到宗主那慢慢阴沉下来的脸色,云容眼皮狠狠一跳,顿生不妙。

    果然……

    “啪!”一声又响又脆的耳光声。

    小少主摔倒在地,唇角破裂,稚嫩的脸颊即刻红肿出五根醒目的指印。

    宗主大人心头怒及,厉指着他,眼底全是阴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小畜生!”

    说完,宗主拂袖离去。

    云容正想走过去扶起那小家伙,他却先自己一脸平静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哭也不闹,拍去小袄子上沾染的灰土,继续观书去了。

    这可着实不像是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表现。

    云容见他鼻子里都渗出一缕缕鲜红色的血来,滴落成珠,落在书页上,他又小心翼翼地将书卷擦拭干净,取来冷水轻轻拍打自己的后颈。

    宗主那一巴掌虽未用灵力,但下手也是不轻的。

    本以为他会像羽寒桥下时,偷偷哭泣落泪,谁知小家伙却一点也不在意。

    见此,云容也未再多说什么,出门时替他将门窗掩好。

    宗主认为小少主的这番表现是心硬,可云容却明白,不是这样的。

    嬴姬娘娘走的那一天,他躲在羽寒桥下大哭,却从未问过娘娘为何要离开白驼山。

    因为他早就知晓,他的阿娘时日无多了。

    中幽阴王虽强,可嬴姬乃是创始皇朝的初代女帝,论修为,即便是六大阴王加起来也绝非是她的对手。

    那场叛乱之战虽然酷烈,却也不至于让她重伤垂危至此。

    怕是嬴姬娘娘早已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不愿让自己的孩子亲眼看到她离开尘世,这才远离天玺,独自一人回归中幽皇朝。

    小少主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内秀金藏。

    他如何体会不到嬴姬娘娘的这一番心意,若是此刻他随着宗主大人同去天玺,怕是只会叫嬴姬娘娘更为难过。

    在这世上又有哪个孩子不想念自己的母亲。

    宗主一叶障目,只觉这孩子心肠硬。

    可他却并未察觉到,他的书案之下,压着一封封写得厚满却未寄出去的家书。

    想必此刻宗主大人对嬴姬娘娘当日的所作所为多有追悔莫及,可他哪里晓得,无人会比小筑里孤身一人的小家伙更难过无助了吧。

    还在接连几番的噩耗自中幽皇城传出,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幽冥府司的太阴大帝终究是心软不忍,以着多天造化地手段将嬴姬娘娘将散的魂魄凝实蕴养,身子也日夜将养着。

    只要不离开中幽皇朝,一时之间倒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只不过这样一来,中幽皇朝与天玺剑宗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僵持了下来。

    嬴姬娘娘以着中幽皇城的国运为基,延续生命,不可随意离开皇朝,而宗主大人知晓她无恙后,虽心中大松一口气,同时却也拉不下颜面去带着儿子再去中幽。

    显然,四大阴王将他拒之城外的事情,还是叫他心存芥蒂了。

    诸事安定,云容也非是对红尘之事伤春悲秋的性子,只是暗暗可怜东篱小筑的那孩子日后想见母亲一面,以宗主那要强的性子,怕是十分艰难了。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冬雪净人间。

    古桥无行客,寒湖又见君。

    山高水长的白驼山落起雪来,漫天都是萧索翻飞的苍白,云容这次倒是没瞧见桥底下有两个小雪人和一个哭鼻子的小家伙。

    因为四年前在这座桥下哭鼻子的小家伙,这一次,他没有哭。

    都说知子莫若母,当年嬴姬娘娘请她若是见到小少主哭鼻子了,便温柔待他一回。

    事实上,这经历数年冷暖的小少主倒也一语中的,真就只哭了一次鼻子。

    哪怕他此刻躲在寒桥下时,一身血迹狼藉,衣衫发丝凌乱,看这模样竟似与人狠狠地打了一场架,身上的衣服都是被人撕扯脚踢过的痕迹。

    白嫩嫩的小脸上还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豁口,深得几乎都能看见骨头了。

    搭放在膝头上的右手五根手指,青红交加,红肿地好似胡萝卜,明显是给人拿在脚底下碾踩过的。

    不过看他手指间的伤势,便能推测出,欺负他的估计也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半大孩子。

    不然依着那体重,这手指怕是要给人生生碾断了去。

    更叫人心惊肉跳的是,小家伙的一条小腿骨不正常地向外弯斜着,想来是被人打得骨折了,自己用几根树枝固定给绑了。

    脚上的鞋子也不知去哪了,一双小脚冻得青紫发红,十根幼嫩的脚趾微微蜷缩藏在衣摆里。

    那可怜的模样,谁见了都不敢相信这会是天玺剑宗的少主,中幽皇朝的太子殿下。

    云容见此一幕,心血顿时上涌,一股无端的怒意冲上脑顶,她眼底压着一片沉沉的夜色。

    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极轻,她问道:“谁干的?”

    小少主怀里抱着一口小棺,棺中阴气肆虐,躁动不已,不断震颤仿佛愤怒至极就要破关而出。

    云容记得那口小棺里养着的小鬼是中幽皇朝的诡秘之术,嬴姬娘娘当年不是毫无保留地离开了天玺剑宗。

    离去之时,她担心幼子在白驼山上受人欺负,没有自保能力,便留下了这只小鬼给他傍身。

    眼下见那小棺怨气滔天的模样,云容只当是那小鬼没了嬴姬娘娘的镇压束缚,开始反噬年幼的小主人,将他弄成了这般凄惨的模样。

    她眉头紧蹙,指尖燃起一蹙剑火,就要去触那口小棺。

    谁知,眼前的小少主眼眸一低,平静地目光在棺面上淡淡一扫,竟是用一种教训地口吻对着那口棺说道:“寿,你若是再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

    怨气滔天宛若邪煞的小鬼一下子变得安分乖巧了起来,小棺里发出温顺的嘤嘤之声,好似委屈极了。

    云容震惊诧异。

    小家伙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说道:“今日父亲带我去陵阳峰听课了,白睿和他的一群小跟班也在。”

    陵阳峰是大师兄君河所居之地,至于那白睿乃是天玺奉剑长老之一的白术长老的独子。

    白睿今年正值十四岁,天赋超群,七岁测出身怀极品灵根,前途不可限量,深受宗主喜爱。

    正是这卓尔不群的天赋,与父亲和宗主的偏爱,反倒叫那孩子养出了一身骄纵的气焰。

    那孩子自恃长老之子,天资不凡,身边总是聚集了一些年轻一代的小弟子,对他前拥后呼,他对性子温吞的小少主总是多有蔑视。

    云容好几次从沈盏师妹的口中得知,暗地里那白睿总是趁着宗主外出的时候,结合宗里的小一代弟子们欺负小少主。

    看似骄纵跋扈的行为,实则暗藏小心思,他此举无非是在无形之中助长自己的身份地位,来消磨少主在众多弟子心目中的分量。

    若是人人都可以欺负这位资质平庸的小少主,那么小少主也仅仅只是占着一个身份的便宜了。

    虽沈盏师妹多次向宗主提及过此事,可那白睿小小年纪,心思颇深,在宗主面前最能卖弄装乖。

    宗主一向满意他的资质与为人,再加上他是长老之子,自是不会无凭无据地去怀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云容也是奇怪,宗主大人对自己的孩子严苛如魔鬼,对别人家的孩子反倒百般纵容溺爱,深信不疑。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一来二去,这白睿欺负小少主也就成了常态。

    小少主性子酷似他的娘亲,即便是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也不会同他父亲埋怨告状。

    他少年早成,沈盏师妹参不透的道理他却明白。

    即便他同宗主大人说了这些,宗主大人也只会反过来斥责他小肚鸡肠。

    那白睿也是个小狐狸,在宗门之中人缘极好,从不去欺压其他人,只挑小少主欺负。

    这样一来,在宗主心中,自是形成了他若跋扈为何不欺负他人,单单只欺负你一人,定是你自身哪里做得不足,应当反思自己,而非无缘无故地去状告他人。

    云容掬起一捧清凉的河水,用绣帕沾湿,再以灵力蒸暖,替他轻轻擦拭脸上的血污与泥土。

    她很小心地避开了他脸上的伤口。

    这下手是真的狠,是用钝锋切开的皮肉挑开的伤口,还有污锈烂在肉里头。

    这怕是被人生生踩在脚底下,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他的脸给刮花。

    云容一双秋水剪瞳慢慢地暗下去,里头有翻沸的剑意,她温声道:“是白睿他们将你伤成这样的?”

    小家伙眯起眼睛,任由她动作轻柔地擦拭自己的脸颊,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说:“趁着大师兄不在,白睿说做功课太无聊,他便让手底下的弟子牵出自己养了两条灵犬,又派人去唤外门以外的师姐们上山,说是要指教师姐们的课业。”

    云容也是今日才知,那位长老之子竟然有着纵狗伤人的恶气习性。

    外门以外的弟子,那只能是记名弟子了。

    天玺剑宗的记名弟子多半都是在民间吃不饱饭出身贫寒的孩子,并未完全被天玺剑宗收入山门。

    只是替那些外门弟子做一些苦力粗活,身份卑微得怕是名字都叫人记不清。

    白睿养的灵犬身体里可是流有着妖兽的血脉,是他十岁那年白术长老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不过养了四年,便有了马儿那般大,不仅食量大,性子也凶残得紧。

    那些记名弟子修的都是一些粗浅的炼气功法,比起寻常凡人武者也就强上一线。

    小少主说得又是师姐们,皆是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弟子,如何经得住那灵犬的两口撕咬?

    白睿胆子太大,竟敢在大师兄的峰首上如此放肆!

    小少主又接着说道:“他放狗咬人,好些个师姐的手脚都被咬烂了。”

    云容定定地看着小家伙:“所以你让他停下来,这才惹恼了他?”

    小家伙摇了摇头,一脸平静,语出惊人:“我把他的狗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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