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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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凭声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一定很古怪。

    观气术是禁术,他观测的又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炼气期的修为散尽就是所付出的代价。

    当然,他本就要散功重修,刚好顺势而为。之前还觉得散功进度太慢,只是因为霉气罩顶不敢轻易走捷径,以免出什么差错。

    现在既然有夜尧这个大补品在,那些担心就不成问题。

    得想办法跟着夜尧。

    他垂下眼睫,面上流露一丝凄凉,声音低弱道:“我曾是属于府主的炉鼎,前一次……府主腻烦了我,将我彻底采补……”

    真正的禾雀死于采补之术,体内最后一丝灵气都没有留下,废品一般被用完后丢了出去。

    “那时我假死昏迷,被扔出醉艳天,又在冰原上被冻醒,吊着最后一口气活了下来。”他苦涩地说,“但也只是勉强存活,我的灵基不稳,丹田一直在泄灵气,早晚都要成为废人。”

    倘若禾雀真的没死,被采补过度后的炉鼎只能迎来这样的结局。

    夜尧并不了解合欢宗的功法,事实上合欢宗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都像是只存在于话本里的传说,十年前合欢宗覆灭时,他才十岁出头,还待在清元宗没出门历练过。

    他问:“那你现在……”

    禾雀笑了笑,脆弱里隐带坚强:“郎君不必愧疚,虽然这次重伤缩短了我变成废人的时间,但这本就是我应该经历的命运,与您无关。”

    “不必愧疚”、“与您无关”。

    夜尧:“……”

    夜尧支起的长腿放下,默默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如果换孟玉烟在这里,此时一定深信不疑,生出满心愧疚。但夜尧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莫名想到话本里描写的那些合欢宗妖女,她们在勾引正道修士的时候都会这么说,什么流落风尘、被逼无奈,她们总是谎话连篇,以退为进,引得正道弟子心生愧疚与怜惜,怜惜着怜惜着,单纯的正道弟子就这么被吸去元阳……咳,思维有点发散了。

    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解释在理论上不无可能,说话时的表现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是演技太好还是他疑心太重?

    他还记得那晚被坑后听到的飘忽轻笑,难道是他的错觉?

    直觉与理智在冲突,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少年,夜尧一时吃不准是真是假。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把人赶走,夜尧知道魔修之间斗争残酷,现在让禾雀一个人离开相当于让他送死。

    他想了想,道:“你无需绝望,我查看过你的丹田灵脉,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可是我现在与凡人无异……”

    “谁不是从凡人开始修炼的?”夜尧微微一笑,“只要你不自暴自弃,打起精神,重新开始修炼就好。”

    “破后而立,听说过吗?我这里有上品筑基丹,等你重新修到炼气期,踏踏实实筑基,重铸的灵基定比你以前更加稳固。”

    禾雀愣愣地看着他,听到他温声道:“如果说今日是你最糟糕的日子,那么从今日起,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变得更好。这样想是不是就没那么难过了?”

    禾雀感激地点点头。

    上次小黑断了夜尧也这么开导他。这人还挺会哄人,魔尊大人油盐不进地想。

    交谈片刻,他的眼皮再次沉重起来,游凭声为除去识海里的系统伤到了神识,还需要好好修养。

    少年将被子拉到脖颈下,端正躺着,看起来乖巧无比。夜尧眯着眼看他,隐含探究。

    头顶投下的视线存在感太强,禾雀半睁开眼问:“你不回房休息吗?”

    “回房?”夜尧笑了一下,“这就是我的房间,你躺的是我的床。”

    “那我们一起睡?”他立即往床里边挪了挪。接触越多能偷到的气运就越多,睡一晚至少能抵消他三天厄运吧?

    夜尧:“……不了,你自己睡吧。”

    禾雀失望道:“可是我心里害怕,不想一个人睡。”

    他又问:“那能拉着手吗?”

    夜尧:“怎么拉?”

    禾雀羞涩道:“郎君把地铺打在床边的位置,我们就离得近了,我可以把手搭到床下。”

    夜尧正色道:“郎君我呢,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的手是不给人随便拉的。”

    正人君子终于慢慢悠悠从椅子上站起来,掀开珠帘去了外间,那里摆着张一人宽的卧榻。

    他双腿交叠倚到卧榻上,弹指射出一道灵气,床周挂起的粉红纱帐便散落下来,遮住了游凭声的视线。

    游凭声:“……”

    切。

    游凭声也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虚与委蛇可以,真的想办法亲近其他人还是头一次。

    不过只要把人当成补品,他觉得自己可以忽略这种不适。

    夜尧睡在外间,两人隔着珠帘有数米,这距离远远比不上触碰,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即使真的能一起睡一晚,比起他身上的厄运仍然是杯水车薪。

    接下来还需从长计议。

    游凭声在思索中困倦地闭上眼。

    *

    让禾雀留在自己的地盘,虞美人对此很不高兴,尤其是夜尧还要带这个没什么用的下仆一起去灵力池。

    但夜尧虽然名义上是她的男宠,两人实则是合作关系,她还指望对方日后多帮帮自己,因此虽然不悦也没阻止。

    刘管事看到虞美人来立即上前陪笑:“呦,您来了?”

    虞美人冷冷“嗯”了一声,说:“别跟我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谄媚燕竹的?”

    “虞师姐,小的对您的衷心天地可鉴啊!”刘管事大呼冤枉,他怀疑是夜尧为自己的慢待告了密,一边心里暗骂,一边冲夜尧笑得亲近。

    游凭声默不作声站在后边,看起来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可他从下仆的大通铺睡到了府主亲传弟子的床,这消息传出来被众人知晓,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的方向。

    下了府主的床,又能搭上虞美人,怎么就他运气这么好?

    樱草等人盯着他脸色颇为不善。

    游凭声好似没有感受到这些嫉恨目光,他落后一步,看向躲在树后的银杏:“有事?”

    银杏偷偷看了眼正在交谈的刘管事和虞美人,见他们没注意自己,才小声问道:“听说你昨日受伤了,都吐血了,你没事吧?”

    游凭声:“没事。”

    银杏松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模样,显然先前一直在担心他。他道:“那就好,你把一整瓶伤药都给我了,我还担心你没办法疗伤呢。那药还在我这里,你需要吗,我还给你吧?”

    游凭声轻轻摇头。

    他一如既往的冷淡,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见攀上高枝的得意。银杏目光闪了闪,又一脸好奇地主动问:“是虞大人救了你吗?她对你好吗?”

    游凭声看了他一眼,道:“不好。”

    他的目光很平静,银杏却总觉得自己的念头被一眼看穿,他勉强笑了笑,垂下眼:“也是,你在那边一定也不容易。”

    银杏身上的伤只好了一半,他怕好得太快被人盯上,只敢吃了半颗丹药。

    在醉艳天这样的环境里,实力微弱的底层魔修要想自保,不仅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还需抓住一切能向上爬的机会。

    “你知道那个即将来醉艳天的贵客是谁吗?”游凭声忽然问。

    他已经找到了万华,原本打算睡上一觉,等欲魔吃饱就离开,现在既然准备跟着夜尧,就要对醉艳天的事上点儿心。

    原著的这段剧情只是夜尧覆灭醉艳天,没提到过什么贵客出现,如果是剧情改变,就有一定可能跟他有关。

    银杏愣了一下,讷讷道:“我……我不知道。”

    “据说那是位极其神秘而尊贵的客人,府主对此很看重,这种机密一般管事以上才能知晓……”没能解答对方的疑惑,银杏不免觉得有愧恩情,又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机会,不由狠狠咬了咬唇。

    虞美人骂完刘管事再次前行,回头见游凭声站在树边跟人聊天,皱眉道:“禾雀,赶紧过来。让主子等你呢?”

    游凭声双手埋在袖子里,木讷低头走过去。

    另一边,同屋的几个熟面孔看着他窃窃私语。

    樱草幸灾乐祸道:“还以为攀上新的高枝了呢,还不是做任打任骂的下仆。”

    百喜附和着讥笑:“我怎么瞧着他修为都快没了?看来是伤得不轻。”

    “像他这样的还敢爬大人的床?早晚得死。”又一个跟班撇撇嘴,抹□□,“你看他一直跟在那个男宠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人家的男宠做男宠……”

    剩下的话倏然吞进喉咙里,他们肆无忌惮谈论的人忽然淡淡看了过来。

    “怕什么,继续说啊,你还怕他听见不成,这个距离金丹修士都不一定能听见。”樱草笑跟班怂,向游凭声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故意说得更恶意,“说不定虞美人就喜欢看两个男宠在一起,好的就是这一口呢?”

    果然,对方拿他们没有办法,看着禾雀收回视线,樱草快意地笑了笑。

    禾雀走到虞美人身后,夜尧侧头看他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

    禾雀面上浮现着屈辱的神情。他一开始闭口不语,在夜尧的追问下,终于吐露心声:“有人污蔑我们……”

    虞美人一开始没把他放在心上,听着听着却竖起了峨眉。

    禾雀耻辱地道:“他们说虞大人好那、那一口,喜欢看我们俩……”

    不等他说完,虞美人已经大步流星走到那几个嚼舌根的人面前。正在谈笑的百喜胸前剧痛,被一鞭子抽倒在地。剩下几人僵立在原地,吓得几乎瘫软当场。

    “你们几个挺会揣度人心呐!”虞美人脾气最是火爆,对待以下犯上的奴仆从不留情。

    站在最前面的樱草两股战战恨不得钻进土里,不等几人求饶,就听虞美人拎着鞭子冷笑道:“用不着你们猜,这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姑奶奶好的是这一口!”

    又是一鞭子劈头抽下来,樱草惨叫一声,被一鞭子抽飞出去,撞在树上。

    耳边嚎叫不止,虞美人整治人,整个丰优池人人噤声,生怕触了她的眉头。

    又甩了十几鞭,将这几个人都抽得瘫了,虞美人才冷笑一声收回鞭子,悬挂在腰间的鞭梢衬得她腰肢更细,却没人敢看。

    直到她带着两个人进了暖阁,刘管事才擦擦额头的汗,小跑到樱草身边。

    “你说你,怎么能得罪虞师姐呢。”他跟樱草打得正火热,不由有些心疼,摸摸他的脸,“还好还好,那一鞭子没抽到脸上。”

    樱草浑身火辣辣的疼,胸口憋闷得几乎呕出血来。

    “是禾雀!”他指尖掐进掌心,尖声道,“这个贱人,都怪他!”

    刘管事也烦禾雀没一点儿眼力见儿,便说:“等有机会,我一定帮你教训他。”

    樱草扭曲着脸压低声音道:“机会就在眼前。管事大人,您不是还在发愁下次送谁给燕师兄吗?”

    银杏身上的伤还没好,燕竹喜欢在人完好无损时折磨,故而还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刘管事暗地里投靠了燕竹,自然要为他鞍前马后。他迟疑道:“禾雀那张脸的确是燕师兄喜欢的,可是虞美人那里……”

    “他在虞美人那里也不过是个下仆,肯定没几日就会被玩腻赶回来。”樱草说,“禾雀也是宗主睡过的人,对燕师兄自然是更有诱惑力,到时燕师兄必定赞赏您办事牢靠。”

    刘管事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错,在拽他起来时,笑着捏了一把他的屁股:“还是你聪明。”

    樱草忍着身后的疼,咧开嘴笑了。

    他不是要帮银杏吗?正好燕竹要人伺候,下一次就让他替银杏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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