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节 漏网之鱼

    邪修奸佞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觊觎栖凡观所藏道书的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以开元宗、腾上门、岐山谷为首，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这样的勾当屡见不鲜，不是第一趟，也不会是最后一趟。师门罹难，昙羽子蛰伏多年，正该力挽狂澜，然而她运气不好，来袭的大敌中混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邪修奸佞，一出手便惨绝人寰，血云笼罩栖凡观，把上下数百口杀得干干净净，“名门正派”一并沦为刀下鬼，无一幸免。

    寄身于昙羽子识海中的老乞丐有眼力，有见识，吓得魂飞魄散，一迭声催促她伏低身捂住口鼻，速速逃命去。昙羽子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一时间也不及多想，将师门安危置之脑后，抢先一步从狗洞钻出栖凡观，一头扎入山涧中，连滚带爬逃下山去。亏得她没有犯糊涂，听了老乞丐的话，弃下师门拔腿就跑，侥幸逃出生天，躲在山坳里远远窥探，血云盘旋了半日，转投锡林山方向而去。

    老乞丐百思不得其解，堂堂金仙为何如此饥不择食？栖凡观不过是西南群山中一座尼姑庵，并非什么传承久远的道门大派，几个老尼姑年老色衰，干瘪如柴，道行也着实有限，难不成观中所藏“道书”当真有什么鬼名堂？

    昙羽子回到栖凡观，一时间悲从中来，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师门早已沦为一片死地，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同门，连尸骸都找不到，只残留一些干涸的血迹，深深沁入石皮中。她苟且偷生。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找不到尸骸，也找不到“道书”，血云投锡林山而去，昙羽子反道而行，离伤心地越远越好。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开元宗、腾上门、岐山谷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打着彻查栖凡观灭门惨祸的名头，尽遣精锐奔赴西南，很快就发觉了漏网之鱼，一路纠缠不清。昙羽子打发掉几波追兵，不堪其扰，遂听从老乞丐的建议，改容易貌，混入一家藏污纳垢的妓院，从此销声匿迹，也因此结识了姜幼仪。

    姜幼仪乃是狐狸成精，道行浅薄，羡慕人间繁华，又担心被佛道二门的高人揪出狐狸尾巴，灵机一动藏身于妓院，将城中少年子弟迷得神魂颠倒，冷不防被昙羽子识破真身，狼狈不堪。老乞丐认为这小狐狸是可造之材，命昙羽子将其收服，指点她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收敛妖气，修持媚功，待到小有成就，等闲不漏破绽，便动身去往繁华大都，大隐隐于市，彻底斩断过去。

    没有人想得到，建南城临水轩的清倌人姜幼仪是一头成精的狐狸，没有人想得到，姜花魁的主人是栖凡观幸存的蓄发女尼，更没有人想得到，昙羽子识海中还藏了一个来历诡异的老乞丐。

    申元邛把这一切遮掩都揭了开来，但他只道昙羽子为天庭道法所侵染，顾及她是人非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欲将其引到冷僻处再行处置。老乞丐老奸巨猾，察觉到他的用意，及时提醒昙羽子不要轻举妄动。

    当他出言提醒的一瞬间，神魂波动，气息弥漫，申元邛停下脚步，静静立于庭院中，遏制不住胸中厌恶。等了片刻，不见昙羽子出现，他不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要撕破脸，惊动佛道二门，这一夜过后，建南城是待不下去了，“申元邛”这个名字也会被挖个底朝天，这一切与他本意不合，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在青溪子到来前，先取了昙羽子神魂再说，入袋为安。

    正待动手之际，临水轩蓦地响起一片刺耳的铃声，申元邛双眉一挑，拂袖隐于花木丛中，十余息后，一道道身影往来如电，将“月苑”围得水泄不通，摆出一副“瓮中捉鳖”的架势。月光之下，来人或道或俗，相貌清奇，各持利剑法器，竟是一干道门修士，神情肃穆，如临大敌。

    千钧一发之际，临水轩主人莫一师及时现身，厉声斥退护院，免去一场不必要的纷争。云开月出，明明如镜，莫一师举目望去，不觉心中一怔，为首的道长却是二十年前的旧相识，道号“出云”，出身开元宗，神通广大。当初建南城开凿新井，挖穿一座上古大墓，惊动僵尸王，招来百鬼夜行，祸害人间，幸亏请来出云道长铲除祸端，才救了满城生灵，至今凤仪湖仍有他的生祠，香火不绝。

    莫一师心知有异，轻轻咳嗽一声，笑容可掬，上前见过出云道长。这么多年过去，莫一师相貌变化不大，出云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建南城首富，微一颔首，稽首道：“无量天尊，多年未见，莫施主别来无恙？”

    莫一师口称“仙师”，恭恭敬敬还礼应答，却见闯入临湖轩的修士越来越多，一阵心惊肉跳，犹豫片刻，忍不住问起仙师来意。出云道长轻描淡写道：“莫施主无须惊慌，有邪祟逃脱罗网，躲入建南城，正在这‘月苑’内藏身，贫道与诸位同道此番前来降妖除魔，现在人等还请回避，以免误伤无辜。”

    莫一师心中打了个咯噔，他亲眼见识过出云道长的手段，法器一出，莫说“月苑”，只怕整个临水轩都会毁于一旦。临水轩经营多年才有今日的规模，毁于一旦实在太过可惜，他正待伺机进言，又见数位修士一一现身，器宇不凡，眼高于顶，与出尘道长打个招呼，将目光投向“月苑”，对他视若无睹。莫一师心下了然，箭在弦上，一切言语都是多余，只得黯然退下，命众人急忙撤离临水轩，不得耽搁。

    此番闯入临水轩的正是开元宗、腾上门、岐山谷三派。栖凡观灭门后，血云投锡林山而去，不日传来乱坟岗阴枭派覆灭的消息，三派合计下来，不敢招惹血云背后的凶煞，疑心道书落入昙羽子手中，死揪住这条线不放。一路追踪，半途却失了踪影，那条漏网之鱼销声匿迹，如同一滴水融入江海，再也找不到。

    出云道长老于世故，洞察人心，猜想昙羽子改容易貌，混迹于人群中。他当即召集三派外门弟子，布下天罗地网，大海里捞针，找寻昙羽子留下的蛛丝马迹，前后折腾了月余，依然一无所获。正当他们心灰意懒之际，天无绝人之路，一条意外的消息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