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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金错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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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波方向的折子一送到京城,司礼监掌印高世逄先坐不住了。

    这折子太烫手,一时间竟不知该送到乾清宫慈宁宫,还是要送进赵公绥的府上。

    左韫小声提醒他:“今晚赵首辅没回府,现在还在慈宁宫呢。”

    高世逢啧了声:“这样一来,即便我想帮他,也帮不成了。”

    他扬了扬这张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你送去乾清宫吧,这东西咱们这可真是不敢压下来。”

    他靠在太师椅上:“五十万两白银啊,他赵公绥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祁瞻徇拿到这本奏折后,才一翻开,脸色便难看起来。

    “五十万?”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数字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据说是两艘商船,模样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码头上的卫所军见这艘船吃水极深,不像是他们报的生绢那么简单,所以上船去查,从船板下面的夹层里搜出了满满当当的两船银子,银子背后还盖着年号,分明是官银......宁波那边有好几家银锭

    厂,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将这些官银悄悄熔了......”

    “可查出来是什么来头了吗?”

    “还没有,卫所的人把船员都抓了起来,看样子还在审......”

    祁瞻徇站起身:“我要去见母后。”

    他一路步履匆匆,为他提灯照亮的小太监都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祁瞻徇越走越生气,走到慈宁宫门口时狠狠踢了杏树一脚。

    “真是太放肆了!”他怒斥道,“不论是谁,朕都要格杀勿论。”

    他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丹墀,几个女官见他神色匆匆,才要上前阻拦便被他一把推开:“朕有要紧事。”

    祁瞻徇才进入慈宁宫的正殿,却见左右偏殿都门窗紧闭,西暖阁内似有人声传来。

    殿中铺了地衣,踩在上面根本听不到声音,祁瞻徇一路走到西暖阁门口,才要伸手打帘,只听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令颐,这许多年来,我最喜欢的便是你现在的样子……..……”

    祁瞻徇的脑子嗡的一声,伸出去的手生生顿在了半空。

    紧跟着,他听见自己母后慵懒的笑声:“哦?我竟不知要不要信你了。”

    二人语气狎昵,说话的男人分明是赵公绥。

    天地倒转,昏天黑地。

    祁瞻徇踉跄倒退两步,西间中隐隐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

    似有笑语?然声传出,落入祁瞻徇耳中只觉五内俱焚。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慈宁宫,目光扫过一地跪着的女官们,她们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想来是恐惧已极。

    “今日朕来过这里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去。”他一字一语,语气森冷阴郁,“若不然,朕会将你们凌迟处死,朕说的出,就做得到。”

    他一路走下丹墀,心里郁结着一口浊气咽不下也吐不出。

    宝仁见他神色愈发乖戾,小心翼翼:“陛下......”

    回乾清宫的路上,祁瞻徇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父皇还在时和母亲相处的样子。

    记忆里,母后和父皇素来相敬如宾,从不曾有过如此软语温存的样子。

    父皇亲手将王位传到母后的手中,临终前满眼不舍之色,母后亦泪眼婆娑,向父皇许诺定好好料理父皇留下的祖宗基业。

    而今不过三年,母后竟像是将一切都忘了。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乾清宫,指着宁波送来的奏报吩咐宝仁:“命卫所军严审此事,若有奏报即可报与朕,不要经司礼监或内阁的手。”

    宁波,宁波。

    祁瞻徇道:“朕记得赵公绥是宁波人。”

    宝仁点头:“是,去年赵阁老还专程返乡过一次。”

    祁瞻徇沉吟良久:“朕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问:“张濯在哪?“

    宝仁答:“还在跸道外的十二监的衙门里关着。”

    “叫他来。”

    “陛下,”宝仁道,“张大人可能暂时来不了的,看顾他的人说,张大人昨夜生了高热,人病得有些厉害。才来了消息,想问问能不能派个医官过去。”

    “荒唐,”祁詹徇道,“朕和母后又没有治他的罪,不过是暂时收监,怎么能不给他治病,快去派两个太医给他瞧瞧,养好了身子,朕还要用他。”

    眼下宫里能牵制赵公绥的人不多,祁瞻徇越想越觉得赵公绥可疑。

    他把自己眼下能用的人都想了个遍,不论是司礼监还是内阁,这些人都是忠心于他母后的人,就连锦衣卫指挥使周行章,都是太后的心腹。

    思来想去,张濯倒是个难得可用的人,纵然他心里不喜张濯,可一时间除了他竟也想不出太好的人选。

    *

    如今才进九月,天气便一日冷过一日。

    宁波抄了两艘商船,听说又牵扯出税银的事来,饶是郁仪没有亲眼所见,心里依然异常愤怒。她没入仕那几年里,眼见着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苛捐杂税也一日多过一日,往青楼里卖儿卖女的人也远多于以往。

    今日梁王妃抱着孩子来宫里和太后说话,孟司记她们几个便叫着郁仪守在屋外喝茶。

    太后赏了些龙凤团的黑普洱,在这秋日里喝最是熨帖落胃。

    “克扣税银的人就是该死。”邓彤史唾道,“我爹娘来信说,乡里已经有人饿得快死了,他们这边竟敢拿这么多银子中饱私囊。”

    她看向郁仪:“你们江浙向来富庶,是不是能好些?”

    郁仪捧着茶,静静看着飘渺的水汽散在空气里:“你们见过卖儿卖女吗?”

    她轻道:“能卖去哪里卖去哪里,不论是卖给平民做妾,还是卖给大户人家当丫头,最不济的还能卖进青楼里。”

    刘司赞啊了一声:“那卖进青楼里的,和死也没区别啊......”

    “都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饿得面黄肌瘦,爹妈不求多卖几个银子,只求能给她口饭,别饿死在街上,也别被别人抢走果腹。”

    易子相食,人间惨剧。

    “那时只顾能活着,哪里顾得上活得好不好。”郁仪喝完了手里的茶,“可我想让她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句话也触动了几位女官的心肠,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孟司记道:“女人总是没得选的。”她说这话时眼睛泛起红意,似另有隐情。

    郁仪问:“孟姐姐过去过得不好吗?”

    孟司记不欲细说,只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女人在哪里能过得好呢,即便是入了宫当了娘娘,那便真的好了吗?先帝去时,带走了多少位娘娘殉葬……………”

    她们几人在门外唏?不已,慈宁宫里,梁王妃也在拉着太后的手落泪。

    太后叹了口气:“你若真要哀家给你做主,也得把话说明白,若只顾着哭,哀家即便是要帮你,也没有头绪。”

    梁王妃今年也才二十出头,花朵般的年纪。

    她叫乳母把孩子抱去东梢间里哄,一面哽咽道:“娘娘先前教我去母留子,妾身心里便有苦难言。那北元歌姬生得狐狸般的长相,一身的狐媚妖术,王爷心里只有她,魂都被勾去了一般。如今这孩子虽寄养在妾身名下,可还是要和他亲娘更厚密

    些。妾身只怕天长日久地下去,在这王府里都没了妾身的立足之地。”

    太后听完她这席话,也沉默了半晌。

    太后是先帝的继后,梁王的生母,也就是太后的亲姐姐,才是先帝的正室。她嫁来时,不过是体恤姐姐的孩子年岁还小,不能没有母亲的照拂。那时先帝已过而立,太后还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女郎,先帝把年少的一片深情都留给了作古的先皇

    后,与太后倒像更是多年来举案齐眉的情谊。

    她也曾如同梁王妃一般,夜夜啜泣,认为自己所托非人。后来随着年岁渐长,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她才逐渐体会到情爱二字太不值一提。先帝给予她的信任与权力,成为了帮她安身立命的底气。

    “好孩子,你听哀家一句。”太后温声道,“你是瞻庭明媒正娶的王妃,这府上没有人能越了你去。你若觉得她的孩子不好,可以另选两个清白好把控的丫头到瞻庭房中去,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更没人能动你分毫。哀家也是一步步熬到了今

    日,你还年轻,别那么灰心。”

    梁王妃到底年轻,这许多的道理说给她,她尚领悟得不甚透彻。

    郁仪随着孟司记走进来,梁王妃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苏进士。”

    这次倒是轮到太后惊讶了:“你认得她?”一面说一面对着郁仪招手,叫她走到近前来:“她如今肩上担着七品舍人的官衔,不是过去那个没名没分的苏进士了。“

    梁王妃道:“先前到承恩寺里烧香求子,恰好遇见苏舍人,那时只觉得是个神清骨秀的女公子,没料到她如今好大的造化,能做太后娘娘身边的人。”

    郁仪对她一番拜见,梁王妃又悲从中来:“早年间我也读过四书五经,书塾的先生也说我有读书的根骨,哪料到如今浑都忘了,只剩下在这府宅里同女人们斗智斗勇。我心里真是对你羡慕得狠。”

    郁仪忙道:“王妃娘娘是天家的人,哪里是下官能比得了的,娘娘当真是折煞我了。”

    她愈是如此说,梁王妃便愈是感伤。

    太后叫孟司记拿了几匹缎子给她:“这些灯笼锦都是巴蜀那边新送来的,拿去做两身衣服图个喜气。”

    梁王妃客客气气地收下,太后叫郁仪送梁王妃出去。

    一路走到门口,梁王妃又拉着郁仪的手:“好姑娘,我心里真是盼着你越走越高、越走越好,不要困在男人的府宅里仰人鼻息地过活。

    “别把自己的恩荣和男人绑在一起。”梁王妃又补充道。

    送她出了隆宗门,门外站着几个扫落叶的小太监。

    其中一个瞧见她出来,几步上前来:“苏舍人好。”

    郁仪没见过他:“你是?”

    “奴才叫禄成,内官监的。”他扫了一眼四下无人,轻声道,“张大人叫我转告苏舍人,他没事,叫苏舍人别担心他。”

    郁仪戒备地看着他,禄成也知道郁仪不会一上来便信他:“张大人如今被关在跸道外十二监里的旧衙门里,那有锦衣卫看着,平日里都是奴才进去给张大人送饭递消息。苏舍人若不信,去跸道上看看就明白了。

    见郁仪警惕之色退去了些,禄成才道:“张大人这几日病得有些厉害,奴才出不去宫,斗胆想请苏舍人帮个忙,去朱雀街上请梅医官抓两服药来。宫里虽然也有医官,只是他们不明白张大人的身子,只怕开了药也无用。”

    郁仪错愕:“他又病了?”

    禄成的声音愈发低了:“张大人故意的。纵他不说,奴才心里也明白。他现下受的罪越多,到时候苏舍人私藏黄册的罪名就越小,太后娘娘便越觉得苏舍人的黄册是及时雨,便不舍得怪罪苏舍人了。’

    禄成的声音有些委屈:“苏舍人还不知道吧,张大人连着两夜吹了一整晚的冷风,今天早上一口水都喝不下。”

    等禄成走了,郁仪便没敢再耽搁,先和孟司记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出了东华门。

    到了朱雀街上,梅医官倒也认得她,听她说了来意,鼻子里重重一哼。

    “他这么作践身子,依我看,还是早点给他备寿材的好。”

    郁仪听了不由得反驳:“你这做大夫的,哪能好端端地咒别人。”

    梅医官开了两服药递给她,将郁仪上下打量一番:“你原样告诉他,他自己心里明白。”

    北三所里一直留着郁仪的直房,不回府的日子里,她有时也会在这将就一晚。

    这里的好处便是能有几眼自己的炉灶,平日里孟司记她们便是在这自己开火做饭的。郁仪也留了不少食物放在这里,偶尔凑份子和她们一起吃。

    她们此刻都在慈宁宫里当值,整个北三所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息。

    郁仪自己找了些木柴开了火,把梅永年开的药放在火上煎了。

    水汽静静地弥漫开,等着水沸的功夫,她便靠着门框发呆。

    想到昨夜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想到张濯,也会想到自己尚不清晰的未来。

    如说未来是一片浓雾,那么张濯便是唯一一个能在浓雾里被她看清的人。

    不单是看清,他的手里像是还提着一盏试图照亮她的灯。

    不知从何时起,她早已经和张濯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他生得七窍玲珑的心思,向来都要把她蔽护得妥帖。而细想想,她还从来没有为张濯做点什么。

    架子上放着几支莲藕,入秋后正是季节,郁仪拿了一根舀水洗净,切成指节大小的小块,另找了个砂锅淘洗了一把江米、一小把红豆,并着莲藕一起煮了。

    这是平恩郡主教她做得一品莲藕粥,这碗粥端上桌时,郁仪便知道是秋天到了。

    莲藕和江米炖得久了,粥底都透露出一股淡淡的粉色,藕脆汤甜,喝了总叫人觉得心里暖暖的。

    想家的时候,她便会自己煮来喝。

    瓦罐里存着她腌的萝卜,被切成红亮亮的方块,酱汁只配蒜汁与油醋,邓彤史每次都找她讨上半碗配粥。

    粥煮好了,脆腌萝卜也被她单独盛了一碗。

    郁仪找人借了一身宫女的衣服穿在身上,头发也学着她们绾成垂髻。

    她将煎好的药放进食篮里,禄成已经在北三所门外等着她了。

    见郁仪出门,他眼前一亮:“苏舍人像是从画里走下来似的。

    说罢又看到她手里拎着的食篮,感喟一声:“有苏舍人这份心,张大人一定也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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