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齐阁小说 > 其他小说 > 俯仰人间二十春 > 50、金错刀(四)

50、金错刀(四)

推荐阅读:封狼居胥无限穿越:我认识的女神有点多祖安执政官枕相思道侣三千我家娘子打江山华娱拯救意难平生存技能点满,我靠摸鱼抓虾养活妻女万相之王战神狂飙

    赵公绥早就预料到了太后会单独召见自己,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比想象得还要快。

    他独自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幔走进太后的寝房,太后未曾隆装翟衣,金海棠花鸢尾长裙勾勒出她依然窈窕灵动的风姿。她依然这样美,经年累月的时光从不曾削减她富丽堂皇的风韵,反而沉淀出高华雍容的从容庄重。

    太后正坐在桌前写字,她过去喜欢写梅花小楷,如今习得的这一笔章草,还是赵公绥传授给她的。

    她此刻手中握着的玉笔狼毫,也是赵公绥亲手赠与她的,一转眼就用了五年。

    “我这有一封奏报,关于你的。”她听见赵公绥的脚步声却不抬头,“想看吗?”

    赵公绥笑:“娘娘若愿意,微臣自然想看。”

    太后从手边的一摞奏章中抽出一本推到桌边:“是宁波的。”

    赵公绥接过拿在手中却不打开,他起身走到木施前,拿起太后的斗篷,轻轻披在她身上。太后眼中有一转瞬的迟疑,到底还是没有推开他的手。

    “令颐,”赵公绥举起这本奏折,“我若看了,我们俩是不是就都不能回头了?”

    四下空荡荡,似乎都能听到回声。

    太后终于停下笔,轻声反问他:“你想要如何回头呢?”

    “这些年,恍惚如一梦。臣最想回的,还是兴平二十八年那个春天。”

    那个春雪如屑的春天,先帝病势汹汹几近弥留。

    那时几位皇子心里都或多或少有夺位的心思,几位皇叔也并不是省油的灯。赵公绥迟迟不站队,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直至还是皇后的令颐夤夜孤身来到他的府上。

    银狐轻裘披风下,是一件薄如蝉翼的香云纱裙。

    这些年来,赵公绥见过太多的美人,那一天触动他的,其实并非是令颐婀娜的身姿。

    而是她一路冒雪走来,泛红的鼻尖。

    他问她:“冷吗?”

    她却摇头说不冷,然后笑道:“你若冷,我将我的披风赠与你。”语气有着似是而非的狎昵。

    明明她披风下的身躯几乎不着寸缕。

    赵公绥见过她高坐明台,金缕翠钿贴面、头戴九翠四凤冠的样子。

    金箔点鬓、雍容富丽。

    此刻,令颐像是画中的神女走下台。多了人的实感,更灵动、更慧黠。

    她所谓的“赠披风”也不过诱他倾心是小小伎俩。

    她为何而来,赵公绥心照不宣。他也在犹豫要不要陪她演上这场戏。

    可他的心跳比他的头脑先一步确认了他的感情。

    纵然这五年来他从不愿承认这一点。

    那一夜,她在他府上逗留至天色将明,临走时她还“不小心”遗落了自己的发钗在他枕下。

    那时的赵公绥已经是四开头的年纪,发妻病逝后,他也未曾续娶。

    他也认定了自己与令颐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

    他们的肩上背负着不同的东西,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肉/体上刹那间的欢愉,才属于彼此。

    直至今日,他脱口问出的那一句“不能回头了吗”,就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太后抬着头,看向赵公绥:“我与灵佑你,难道不是向来如此吗?又如何会改呢?”

    她鲜少叫他的表字。

    太后说这话的语气和当年初见时很像,在赵公绥看来,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谎言。

    他笑了几声,将奏折翻开,果然是锦衣卫奏呈他私吞税银之事。

    “娘娘将这本折子拿给臣,而没有交给台谏,便已是容情了。”赵公绥道,“娘娘想如何处置臣?“

    他与梁王约定尚在允与不允之间,赵公绥很想听一听这个女人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兵部尚书王兼明是你的人,我要将他外放至宁夏卫,他手中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的兵权要交到哀家的手上,我会派他人协理京营戎政。而你这本折子,哀家只当从未看过,过了今晚,它就会在这世上消失无踪。”她抬眼望来,“灵佑以

    为如何?“

    依大齐之律,贪墨将处死刑。太后这是在问他,愿不愿意用京师京营的兵权来换自己的命。若不是他昨夜已决定要与梁王联手,此刻必然要任由她宰割。

    这是个聪慧的女人,她的世界里不仅仅有黑与白,对与错,她或许也不是大齐刑律坚定的捍卫者,而是一个权力至上的弄权者。

    赵公绥从怀中另取出一本奏折:“微臣也另有一份奏报要呈交给娘娘,娘娘不如先看过,再为臣定罪。”

    奏折是梁王派人转交给他的,将他贪墨的五十万两银子定罪在了宝浙局的监督头上。至于和赵公绥次子乳母有攀扯的那名船员,也被无声无息地了结在狱中。这些年来,这样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回,赵公绥得心应手,面不改色。

    太后翻完了这本折子,竟笑了一下:“好手段,难为你了。”像是对他留有后手早有预料。

    “不敢。”赵公绥平静答。

    这看似平静的对白,透露出一个讯号。

    他们两人暗潮汹涌的争权夺利,终于走到了明处。

    “你回去吧,哀家再想想。”令颐平淡道。

    与其说她是真想为赵公绥定罪,这一次的交手更像是一场短暂的试探。

    赵公绥站起身,绕过长长的桌案,走到太后的面前。

    他的脸上不曾留下太多苍老的痕迹,他的眼眸依然锐利坚毅,势不可挡,像是翱翔的猎鹰。

    赵公绥看着她,缓缓道:“想再抱你一次,可以吗?”

    太后握笔的手微微顿在半空,直至笔尖上那泫然欲滴的墨终于滴落在纸上。

    “好。

    她缓缓起身,走到赵公绥的面前。

    赵公绥打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

    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有着瘦削的身量,平日里掩盖在厚重的金珠宝玉之下,常常让人忽略她身体上的柔弱。

    她发上依然沾着他熟悉的龙涎香。

    这些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从今日起,又要彻底的失去了。

    太后在他的怀抱中轻声问:“就没想过收手吗?“

    赵公绥笑:“如何收手?”

    “微臣以为娘娘该明白,像咱们这样的人,失去了权力,和等死没什么两样。”

    “于微臣如此,于娘娘更是如此。”

    真正的权术,不是都察院的御史揪着谁狎妓、谁纳妾那么简单。

    宦海鏖战,你死我亡。

    赵公绥贪恋这怀抱的温度,却知道这些终将是镜花水月。

    那个被他奉上高台的女人,终于变成了一把甜美芬芳的刀。

    灯影摇曳,赵公绥松开了怀中的那个人。

    和过去无数次一样,他恭恭敬敬地对着她长揖:“微臣告退。”

    走出慈宁宫时,夜风将他的襟袖吹得鼓起,赵公缓缓缓走下丹墀,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累丝嵌玉红宝石簪子。他本想在今日还给她,却到底没有狠下心来。

    月色朦胧,这支簪子已被他抚摸得不再锋利。

    宁波的五十万两白银没了,并非是他一个人中饱私囊,这笔钱原本是他为了堵兵部的账用的。想要底下的人忠诚,就要让他们吃饱。赵公绥向来对底下人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五十万两没了,抚州的也没了,甚至就连为他敛财的周朔

    平也死了。

    眼瞧这到了年底,兵部的账还要平,张濯又是一等一的算学好手,糊弄他难于上青天。

    赵公绥看向南面的天空。

    “张濯。”他在齿关间龃龉着这个名字。

    于私心上说,赵公绥欣赏他的才华。只是政治是不能讲人情的,这个道理他和张濯都明白,所以彼此见招拆招,招招致命。

    他漫不经心地叫来身边的侍从,耳语几句,他领命而去。

    看侍从去的方向,分明是跸道外地十二监旧衙门,也正是收监张濯的地方。

    赵公绥平淡地将簪子收回袖中,走过隆宗门向南走去。

    郁仪今日休沐。

    她从街上买来黄柏、栀子、槐黄、苏木、茜草等草药,放入陶罐中煮沸晾凉。

    又另烧了一壶沸水,用来泡茶。她选用的是茶色深浓的六堡茶。

    待茶水稍温,郁仪将茶水倒在盆中,又取来一张夹宣??这是两层或多层宣纸粘合而成的宣纸,比普通的纸来得更厚,也适用于长期保存。

    她把宣纸浸泡入茶水中,使其吸收茶色,又小心地取出,放在阴凉处晾干。

    到了黄昏后终于晾得七七八八,郁仪又找了砂纸来细细打磨宣纸的边缘,以求露出毛边。

    她这一步一步,是在复刻古书中记载的,如何将书画做旧的那一节。

    待到这一步完成,手中的纸张已经微微泛黄,看上去的的确确像是经历了一些年岁。

    郁仪从柜中取出甘州的旧黄册仔细比对,想要找到一些细节,可以分辨出二者的区别。

    张濯已被收监近十日,这份黄册早晚要交到太后面前,她又该如何证明自己手里的黄册是真的,而赵公绥的那一本是假的?

    就在此时,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声一声跳在郁仪的心头。

    她飞快地将黄册锁进抽屉里,再将门拉开。

    竟然是成椿站在她的门外。

    “苏舍人。”他开门见山,“有个东西,我想请你替我转交给张大人。”

    成椿摊开手掌,里面是两个景泰蓝小瓷瓶。

    “张大人命人送信给我,说请苏舍人今日黄昏时分拿着此物入宫,务必叫户部侍郎熊寅,以‘户部清田账目不清‘和“高阳台工款司礼监不批红”为由,召集户科给事中到十二监旧衙门里见张大人。太后信不过熊寅,所以会找人代去,届时请苏舍人主

    动请缨,太后想来也不会反对。

    郁仪微微怔忪了一下,目光又落在了成手上的两只瓷瓶上,一时间想不通这东西和朝政能扯上什么关系。

    “这瓶子里是什么,为何非要给张大人?”

    成椿声音虽轻,神色却分外不安,他指着其中一个道:“这里面装的是解毒的药物,张大人说,若无意外,今日将会有人想用毒来致他于死地。

    声若平地惊雷。

    郁仪来不及细问张濯如何知晓下毒之事,忙指着另一个瓶子:“那这里面呢?”

    “这里面是另一种不会至死的毒药,虽不致死,中毒之人看上去却异常惨烈。”

    成椿一字一句:“若今日无人戕害于他,张大人便会亲自动手,自己饮下这瓶毒药。”

    郁仪的手顿时冰凉:“什么?”

    “张大人执意如此,我无法违逆。”成椿显然也并不平静,“也无法入宫伺候左右,只能请苏舍人代劳。”

    郁仪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苏舍人会骑马吗?”成椿问。

    郁仪摇头:“不会。”

    “门口有张大人府上的马车,还请苏舍人即刻入宫。”

    成椿的眼眸泛起一丝红:“张大人的性命,便全系在苏舍人身上了。

本文网址:http://www.shuqig.com/xs/1/1442/1089612.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m.shuqig.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