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齐阁小说 > 其他小说 > 俯仰人间二十春 > 60、西窗烛(四)

60、西窗烛(四)

推荐阅读:我在神秘复苏炼气修仙高手下山,我家师姐太宠我了网游:在我眼里,你全身都是弱点!都市我为尊林天策豪门小嫩妻:禁欲大叔的盛世婚宠穿到北宋当权臣下八门军神出狱梭罗果开着火车去撒野当网路皇帝,享缺德人生

    出了内宫,马车行在玄武街上,两侧珠帘绣额,灯影摇荡。

    郁仪坐在马车里,静静思考着应对之策。

    三千营是在王兼明被流放后才到太后手里的,此刻正是最动荡不安的时候,不论是权柄交接还是排除异己,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

    兵符拿到手中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将士们的心一并收服。

    不怪顺天府的人害怕,这几块假令牌可大可小,若日后太后追查下来,他们也不想担这个责任。

    事情发生在京师以西的一处山脚下。

    这座山名叫雁回山,山中怪柏林立,山峦巍峨难攀,就连北飞的大雁都会望而却步。

    顺天府在此地设下关卡,盘查出入京师的户籍与随身物品。只是此地并非要道,所以来往经过得人并不多。

    若是想夹带物品进入京师,总该从闹市借道,走寻常百姓与货郎最喜欢的大道,如此一来也更加容易蒙混过关,何至于在此人烟稀少之地,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将令牌藏入私盐之中。

    太后对于盐引一向管辖得很紧,官盐与私盐的界限也分外明晰。

    由于官盐的税金太重,故而私盐虽屡遭遏制,依然没能彻底断绝。

    兴平年时,私自贩盐的商贩最终会被判处流刑,太平年时渐渐好转,只需要补上双倍的税金便可出狱,说到底也是朝廷实在缺银子,不得已才开了这道口子。

    私盐与三千营二者,原本并不能扯上关系,如今竟然会牵扯到一起,必然是有蹊跷的。

    郁仪乘车来到雁回山下,顺天府的人正将七八个盐商围在正中查验盐引。

    盐引是真的,只不过只签批到了太平元年。

    两边人正争得不可开交,盐商说自己的盐引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官府换新的,顺天府说你此刻手里的盐引已经失效,卖的就是私盐。

    见郁仪上前来,锦衣卫对着他们介绍说:“这是科道的苏给事。”

    又对郁仪说:“北镇抚司还有事,我们把马车和车夫留给苏给事,你可以自行回去。”

    郁仪点头谢过,他们便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顺天府的一名知事将假令牌拿来给郁仪看。

    他指着令牌的几处位置说:“令牌是用一整块精铁做的,他这块明显是后来熔了重新铸的。”

    盐商大呼冤枉:“这些盐是我从浙江运来的,在大同卖了五成,余下五成想要运到京师中卖,这几块铁玩意儿究竟是如何到我这盐缸里的,我也根本就不知情。”

    郁仪看过类似的卷宗,其实这样的事原本就不难审理。

    “那就先抓去衙门里,先验了这盐引的真伪,再审一审这令牌的来由。”

    她说完这一席话,就见顺天府知事朱道生将她请到一边。

    “其实,这个案子还有另一个法子。”

    他瞟了一眼那几名盐贩,压低了声音:“虽然先帝在时视贩卖私盐为洪水猛兽,其实这私盐在咱们这一朝早就不算什么了。先免了流刑,后来就连杖责都减了,只是罚三倍的税银而已。方才那个盐贩子说,只要今日高抬贵手,他愿意把三倍税银

    当场付给咱们。”

    郁仪见他目光殷切,知道这三倍的税银已经打动了这名朱知事。

    “他的罪名可不单单是贩卖私盐那么简单。”郁仪轻声说,“三千营是才回到太后手中的,此刻出现的几块假令牌疑影重重。此人必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惜想花重金将你我收买,可这样一来,三千营的隐患未消,他日或将酿成大祸。”

    朱知事道:“这几块令牌,咱们也抄没了,他们自然也就没办法拿它害人了。”

    他眼珠儿微转:“苏给事不知道吧,这三倍的税银可比你想象的多多了,你在科道忙活六七年,都不见得能存下这么多钱。”

    他悄悄比了个一的手势:“他愿意给五百两。我想着在场的衙役每人给十两,还能剩下四百两,你我每人二百两,如何?”

    他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这盐贩子是体面人,他知道给现银对苏给事不大方便,所以随身带了银票,这样也不易被发觉。”

    郁仪沉下脸来:“这是银子的事吗?若他今日只是携带私盐,我便不会同他纠缠,交了罚金便能让他离开。你们分明也是害怕假令牌的事情暴露,才要请科道的人过来做个见证,日后若有事发,也能担上一半罪名。”

    “纵然是四千两又如何?”郁仪拧着眉,“若三千营出了岔子,京师动乱,只怕你朱知事九族难保。”

    朱知事听罢她一席话,暗骂了一声死心眼,招呼衙役们说:“得了得了,都别看了,赶紧拿人吧。”

    这些衙役看向郁仪的目光中都带了一丝不满。

    十两银子是他们大半年的俸禄,足以让他们愿意铤而走险了。

    人群中有人说:“早知道就不听朱知事的话了,现下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另一人道:“我老娘病了数日,若有这笔钱,我就能为她抓药了。”

    “是啊,我婆娘每到秋天就发愁,家里三四个半大的小子,一天能吃两锅米饭,还嚷嚷着饿……………”

    他们只不过是顺天府最底层的差役,一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家人的担子,什么为国为民,在他们眼里都只是空谈而已。

    他们想要钱,能治病救命的钱、能让子女吃饱饭的钱。

    夺了他们的钱,就是要他们的命。

    这群人里,有些人的眼中是欲望,有些人则是期盼的恳求。

    对于前者,郁仪尚能忽视,而后者目光中的殷切,却让她心里一酸。

    她依然记得张濯说过的话:她不能替任何人原谅他们。

    郁仪的余光中落在那名盐商身上,他看似漠不关心这边发生的一切,唇边却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像是胜券在握,知道苏郁仪一定会就范一样。

    见场面一度陷入焦灼,他唇边又挂上更深一重微妙的笑意:“若你们实在为难,我愿付一千两酬劳。”

    又翻了一倍。

    这世上除了生死之外,还能有用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如果有,只能说明银子还不够多。

    这句话既出,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就像是藏在汹涌的波涛之下的,几乎要沸腾的暗流。

    郁仪已经懂了,这是一个针对她的局。

    此地荒山野岭,她不过是一个女子,难逃寡不敌众四个字。

    “我若是朱知事,我就不会派人请苏给事过来。”盐商说得意味深长,“这样诸位能分到的钱,还能更多一些。”

    云越压越低,显然是要下雨了。头顶几声寒鸦哀鸣,雁回山上光秃秃的树木,对着天空伸出嶙峋的枝桠。

    “我们索性捆了她,这样她的那一份也是我们的了。”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有人胆怯了:“她可是朝廷的人......”

    盐商笑道:“你们别忘了,这里可是雁回山。”

    “山匪横行,野兽啸聚,她在来时路上有了什么闪失,也不关你们的事。”

    衙役们终于沸腾起来:“我们听你的!”

    朱知事也有些慌了:“你们听着,银子归银子,不能害命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群人原本就靠着微薄的俸禄讨生活,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我知道这笔银子数额不少。”郁仪背对着风站着,“只是他说一千便一千,说两千便两千,你们就不怕他今日诓你们害命,然后一走了之吗?”

    “一千两银子有多少,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她用手指着盐商的盐缸:“即便是这样的大缸,也能装满四五缸。

    “若要兑一千两的银票,总得去钱庄验明正身,你们当中又要选谁去验?”

    郁仪的话的确起到了几分作用,沸腾的人群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登时便安静了下来。

    是啊,这不是五两十两,这可是一千两。

    众人面面厮觑,显然也在考虑这句话的合理性。

    眼见着计策不成,盐商冷笑一声:“我给的真金白银你们不信,她红口白牙的话,你们便信了吗?”

    郁仪没有注意到,盐商的一名随从已经悄悄在向她的方向靠近。

    她冷冷凝睇着他说:“早听闻商人重利,我如今终于领教到了。你赚着来路不明的银子,蛊惑朝廷官员,是要被判斩刑的。”

    “既然你们想谋财,我也可以为你们指一条明路。”她指着那盐商,“抓了他,把他伪造的令牌查清缘由,我亲自为你们向娘娘请赏,一人总不少于百两,如何?”

    眼见她越说越得人望,盐商与随从对视一眼,她的话音才落,那名随从突然自她颈后重重一捏。

    想来他也是个练家子,这个手法虽然不重,郁仪身子一软,若不是他顺手撑了一把,她便差一点摔在地上。人已经没了意识,盐商的随从便将她捞起来,像扛个物件一样放在肩上。

    盐商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一千两银票,你们拿去吧。”

    朱知事其实已经害怕了,尤其是看见苏郁仪无知无觉地被这群人扛在肩上,拿银票的手简直都在抖。

    他心里只余下了无尽的后悔。

    今日就不该拦下这个盐贩,也不该因为害怕担责任而派人去请科道的人。

    事情到了此刻,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犹豫地对盐商说:“她到底是朝廷的官员,你们了结了她,只怕要引火上身。不如......不如把她交给我吧。”

    身后立刻有人对朱知事说:“她醒了还会放过咱们吗?”

    “既然有人愿意替你料理了她,还不用脏了你朱知事的手,你只当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咱们都能为你作证!”

    这一切就像是早已预料好了一般,盐商显然对这个场面极其满意,他将郁仪放在一口没有装盐的空缸里,盖上盖子,又在盖子上面压了一块大石头,赶着马车便向山上走去。

    只余下朱知事两股战战,跪坐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望着苍白阴沉的天空,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苏郁仪是谁,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张大人亲自从松江选的女进士。

    如今在科道中风头正盛,可以说是当朝新规也不为过。

    朱知事知道,他在顺天府的仕途,终究是彻底断送了。

    他只盼着自己能不被牵连,让这个案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陈年卷宗里。

    至于那笔烫手的银子,他到最后都没敢收,找了个胆大的衙役去涿州的钱庄取了现银回来,分给了余下的那一群人。

    若真是一场噩梦,朱知事只盼着这个梦早点醒。

本文网址:http://www.shuqig.com/xs/1/1442/2290283.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m.shuqig.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