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齐阁小说 > 其他小说 > 俯仰人间二十春 > 76、云雾敛(五)

76、云雾敛(五)

推荐阅读:洞房夜给禁欲残王治好隐疾后塌了床苏染汐夏凛枭全民穿越:城堡攻防战锦医春色糟糕,我养的小白脸竟是亲老公绑定神豪系统后大佬暴富带飞祖国非正常末日见闻录两界修仙:从青符到洪荒开局过目不忘,铸造记忆宫殿裁员后,我成了科技教父我成了女魔头的心魔

    冬至刚过,皇帝刚从圜丘祭天回来。

    又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随后又大宴文武群臣及四夷朝使。

    据说宴上还有颇多大臣赋诗庆贺。

    这样的赐宴还轮不到郁仪,她对于这样宴会也兴致不高。

    秦酌提了壶酒来找她聊天,两个人对着护城河浅酌了两杯。

    先是聊起去年一起入庶常馆的朋友,又说起曹岑。

    “他舞弊的风声过了不少,这阵子又开始抛头露面了。”秦酌对他素来不喜,说话也不客气,“这阵子听说他整日里跟着夷陵长公主抛头露面,就连驸马江止渊都被他挤到身后去。可见这样的人到了哪里都是掐尖抢上,不落人后。”

    “不成体统。”郁仪道,“台谏那边可说了什么?”

    “自然是说了,可夷陵长公主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何尝会把台谏的话放入耳中。更何况豢养面首这样的事可大可小,总不能在这件事上大肆宣扬,只要她不与江驸马和离,到底没人敢把这种事搬上台面。曹岑从来都不是个甘心服低做小的人,你

    且看着吧,指不定他就要掀起什么浪花来,可惜江驸马为人正直,何尝见过这等小人。”

    郁仪心知虽是君臣同乐的日子,喝多了总也不好,于是劝秦酌也少饮两杯。

    秦酌说:“今日大家都忙着宴飨,不如咱们叫上孟司记去看看嘉善吧,她一个人独自在京中也怪可怜的。”

    “孟司记要侍宴,也不知得不得空。”

    秦酌说:“你等着,我去请她。”说罢起身就出门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孟司记真的便和秦酌一起来了。

    她还穿着侍宴的暗红色官服,看样子为了早点见到女儿,她赶着便从宴上退了下来。

    “娘娘那里要紧吗?”郁仪问。

    孟司记轻声道:“还有刘司赞与邓彤史她们在,我和娘娘说我被冷风吹得头痛,娘娘便许我先回来歇着。”

    这些年来孟司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从来没有偷懒喊病痛的时候,为了女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上。”郁仪说着从柜子里拿了件自己平日里穿的直裰,“然后我们便去看她。”

    三人出了紫禁城,今日是冬至,就连马车都租不到。

    “我去买包点心吧。”孟司记说,“她来了京城这么久,她爹一定舍不得给她买这些贵价的东西。”

    说罢,去路边的知宝居买了一包点心提在手里。

    智化寺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可今日,智化寺和以往大不一样,寺外竟围了很多人。

    起初郁仪还以为是寺中在施粥,不成想竟然看见赵公绥从智化寺里走出来。

    隔着蒙蒙雾气,赵公绥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三人。

    郁仪并不知道赵子息已被张濯带离了智化寺,心里微微一紧。

    赵公绥显然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会趁着冬至时君臣宴饮时专程赶来智化寺。

    他今日没有找到赵子息,却在西禅房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赵公绥的手下压着嘉善,从智化寺的正门走出来,赵公绥对着嘉善说:“那边那三个人,你认得吗?”

    嘉善被两个人钳制着,一眼就看到了孟司记。

    母女俩遥遥相望,孟司记咬紧牙关,眼睛微微泛红。

    “不认得。”嘉善摇头。

    “别撒谎。”赵公绥的声音看似慈爱,却带着压抑着的冰冷与威胁,“不说实话,我就让人杀了你。”

    赵公绥的目光从孟司记的脸上划过,又看了看嘉善的五官,古怪一笑:“小姑娘,她是不是你娘?”

    郁仪三人皆心口一紧。

    若孟司记与嘉善的事情宣扬出去,那她的官路算是完了,即便是太后,都保不住她。

    嘉善不说话,赵公绥便抬起头捏着她的下颌,手指不断收紧:“说啊,她是不是你娘?”

    这是赵公绥的报复,他匆匆赶到智化寺,依然没有找到自己儿子的踪迹。

    他把内心深处的恼羞成怒全都报复在了年幼的嘉善身上,他掐着嘉善的下巴,看似在和嘉善说话,目光却牢牢盯着孟司记:“说话啊!敢不敢承认?”

    嘉善痛得大哭,却依然只说一句话:“她不是我娘,她不是我娘!”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近在咫尺,可她也记得郁仪对她说过的话。

    她不能害了她娘。

    纵然自己每一天都在深切地思念她。

    孟司记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下意识想要上前一步,却被秦酌一把按住了手臂。

    “赵阁老,她是我秦酌的女儿!”秦酌一步步走向赵公绥,“你把她松开,咱们有话好好说。”

    密雪遮灯,秦酌只留给孟司记一个宽阔挺拔的背影。

    他唇边含笑,一步步走近,最后挡在了嘉善与赵公绥的面前。

    “你的女儿?”赵公绥似笑非笑,“你今年才多大,怎么有这么大的女儿?”

    “我是兴平八年的人,今年二十五,凭什么我就不能有这么大的女儿?“

    秦酌推开钳制嘉善的人,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可你还没有娶妻。”

    “原来赵阁老还管别人的风流往事。”秦酌并不退让。

    “那她母亲又是何人?”赵公绥扫了一眼孟司记,“你又为什么不把她接回家中?“

    秦酌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笑吟吟地说:“她母亲是我幼时的好友,只是我贪慕富贵,并不想负责,和她春风一度之后就把她抛在了老家,没料到她母亲病死,她独自入京寻亲,我怕自己清名被毁,所以把她安顿在这里。”

    在秦酌口中,他便是个风流成性、拍屁股就走的负心人。

    孟司记知道这样的话势必会惹来台谏对他的弹劾,那秦酌的官路难免要收到阻碍。

    郁仪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现在去,他的这番努力就全白费了。”

    孟司记咬着唇,声音微微发额:“那就当真让他......”

    郁仪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些都是他自己选的。”

    另一边,赵公绥凝睇着嘉善问:“他真的是你爹吗?可有凭证?”

    “是,他是我爹。”嘉善颤声道。

    秦酌勾唇,摸了摸嘉善的头:“好孩子,叫一声爹来听听。”

    嘉善果真叫了一声:“爹。”

    只这一句,秦酌听了便已然心满意足:“真乖,别怕,我护着你呢。”

    赵公绥的目光落在秦酌脸上又收回:“既然寻好了亲,老夫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这女娃娃你自己带回去吧,别养在外头,不像话。”

    言罢手一挥,带着自己的人煊煊赫赫地走了。

    雪野上便安静了下来。

    秦酌牵着嘉善走了到了孟司记跟前。

    “你......这又是何苦。”孟司记轻声道。

    “这样的事放在男人身上,便叫风流。放到女人身上,那就有罪了。”秦酌笑了一下,“你可别觉得我是在恩索报,今天换做是谁我都这么做。你们女人能走到今天,太不容易。”

    他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面说一面还嘻嘻哈哈:“占了你闺女一个便宜,让她白喊我这一声爹,一会儿我给她包个红包。”

    孟司记吸了吸鼻子,看向嘉善:“来,到娘这里来。”

    嘉善乌黑的眼睛看着她,眼泪一个劲儿的流。

    她不知道远处还有没有别人盯着她,所以不敢上前,只怯怯地看着孟司记,胡乱地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

    郁仪推了推嘉善:“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她吗?”

    嘉善哽咽地喊了一声娘,扑进了孟司记的怀里。

    秦酌还有心情开玩笑:“好一出沉香认母。”

    郁仪问他:“你不怕明天就让你脱了乌纱,把你赶回长州去?”

    秦酌说:“你以为我想在刑部干啊,天天看他们做些生死打杀的事,吓都吓死了。要是能把我调去工部就好了,哪怕是跟着工匠们开山建寺,也比现在动辄取人性命要好。那泥巴木头可比人心要简单纯粹多了。”

    “回长州也行,只要我爹不抽我就行。”

    秦酌这人也是奇怪,有些事上他悲观得不行,有些事反倒又看得洒脱了。

    他俩正在一旁说这话,突然见远处街上有一队人疾驰而过,正在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像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只听为首那人高声道:“梁王妃薨了,避让避让!“

    郁仪抬起头,孟司记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今日梁王妃的确没有和梁王一起赴宴......只是没料到………………

    没料到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秦酌说:“你们先回宫,我先把嘉善安顿到我那里,等孟司记你得空再把她接走。”

    也只能如此。

    孟司记终于摘了自己脖子上的围领系在了嘉善的脖子上:“你先和秦令史回去,我晚上接你回家。”

    嘉善点点头,孟司记看向秦酌:“松卿,今日的事真的麻烦你了。”

    松卿?

    秦酌咳了一声:“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孟司记将一缕鬓发挽至耳后,对着秦酌微微笑了一下,便和郁仪一道向东华门走去。

    下雪的日子,云层很厚,天际泛起一层淡淡的黄

    关于梁王妃的死,内宫中只说是暴病而忘。

    太后赏赐了棺木,并追谥了恭淑二字给她。

    郁仪翻出梁王妃前阵子写给她的信,信中充斥着对郁仪的感激,感激她愿意在太后面前为梁王说上几句话。信中字迹娟秀,根本看不出生病的痕迹。

    纵然到了此刻,郁仪仍不相信梁王妃已经死了,孟司记私下里来见过她一面:“我替娘娘去过一趟梁王的府邸,梁王妃的确是病死的。仵作说是心悸而死,只是她近身伺候的奴才们都被发卖了出去,一个都没留下。这事原本就蹊跷,可无凭无

    据,咱们也没有办法说些什么。”

    郁仪轻声道:“青月,你说做假圣旨的人,会不会是梁王?”

    孟司记听她这么说并不觉得意外:“娘娘心里只怕也是这么想的,可咱们没有凭据。”

    郁仪说:“王妃的娘家是昆山顾氏,今年除夕时总该要入京一趟。”

    “你是想让他们来开口?”孟司记摇了摇头,“他们是清流,很难让他们说没有凭据的话,除非你能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郁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你觉得梁王妃是什么样的人?”

    孟司记不解:“什么?”

    “我初次见她时,她在承恩寺中求子,当她得知了我的身份后,说她一心羡慕我能靠自己的本事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而她不得已,将自己的恩荣都仰赖在男人的枕榻上。”

    “她屡次和娘娘哭诉自己不得夫君的疼爱,我有心劝她和离,她却又不肯。”郁仪抬起头看向窗外被云雾遮住的月亮,“因为她除了仰赖丈夫和父亲之外,没有安身立命的东西。她屡次为梁王求情,在慈宁宫外又跪了这么久,什么体面尊贵都不顾

    了。或许她心里真的是情深意重,又或者说,她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现在她无声无息的殁了,梁王真的会为她难过吗?”郁仪的声音愈发轻了,“她死了,你觉得又是谁获益最多,关于她的死因,梁王自己究竟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孟司记的心也提了起来:“我记得梁王府上有一名北元妾室......”

    郁仪点点头:“我打算去找人牙子买几个侍女,她们的门路多,我去看看能不能碰一碰运气。若真能买个伺候过梁王妃的侍女,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说梁王为何仅仅是发卖了这些梁王妃身边的侍女?”

    “你的意思是,拖去无人处打死更干净?”郁仪轻轻摇头,“王妃前脚死了,后脚他就把女全打死,动静太大,太容易被怀疑,还是远远发卖走,老死不相往来最方便。”

    孟司记听郁仪说完良久,终于道:“若梁王妃的死真和梁王有关的话,那他真的连为人都不配了。我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女人,为他往来奔、汲汲营营,却又落得个如此下场。”

    她看向郁仪:“可是这件事,和你原本没有关系。你做你的吏科给事中,梁王妃也和你没什么情分,你何必要做这受累不讨好的事来为她声辩呢?”

    “不单单是为了梁王妃,还有很多人。”郁仪的眼眸如水般清澈,好像沾染不到毫分这尘世间的尘埃,“青月,纵然他已是王侯之尊,凭什么他能轻而易举,不问缘由地取人性命?今日死的人是王妃,他日会不会是你我?”

    “只要这样不公平的事存在一日,我们便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

    “你说得真好。”孟司记真诚道,“我愿意和你一起。”

    郁仪笑了一下:“秦酌如何了?”

    “他啊。”孟司记道,“总少不了台谏的弹劾,昨日我去他家看过嘉善了,他还反过来劝我要宽心。”

    “不是我为他说话。”郁仪拉着孟司记的手,“松卿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若后半生还打算找个人与你风雨同舟,他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

    孟司记垂下眼睫看向她们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缓缓道:“郁仪,这姻亲之事,总不是你情我愿就够了的。除了他自己,还有他的父母,我这样的人又哪里是他们眼中的好儿媳。届时究竟是要我服低做小,还是要他违背孝悌之意?到了那时,他难

    保不会动摇。更何况,我已经吃过了一次婚姻的苦,他若只是拿我当作一时之欢,我痴心错付,难免又要受到伤害。所以,眼下我不能给他承诺,即便他真的对我有心,我也只能当作不知。我何尝不知道松卿是个好人,他那日在智化寺外说过的

    话,我每每想起都会动容,可饶是如此,我也只能辜负他。”

    郁仪知道孟司记是理智的人,正因她理智,郁仪才更觉得心疼。

    “只要你过得好,这便是最重要的。”郁仪温声道。

    “谢谢你。”孟司记回握她的手,“多亏了还有你在。”

    又过了三日,张濯府上的长随为郁仪送来的一封信。

    “是张大人写给苏给事的回信。”长随道,“随着张大人其余书信一起送来的,没有经馆驿那边的功夫,所以这信里的内容除了苏给事外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郁仪状似平静地嗯了一声,她接过了这封信却没急着拆,在手里拿了良久。

    信封是纯白的,上面只写了苏郁仪亲启这五个字,没有落款,但她知道是张濯的亲笔。

    固原关外的局势有些紧张,张濯名义上是去督军,实则只怕是与太后另有安排,属于朝廷的机密。就在这样动荡不安的时刻,他依然能从千头万绪间抽出时间来答复她前阵子送去的那一封信。

    郁仪在桌上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书刀,将信封从封口处小心地裁开。

    “信已收到,我一切都好,毋需挂念。”

    “听闻府上已将松江旧物转交给于你,若有遗漏,只怕也已遗失,先向你赔罪。”

    信到此处,墨迹有些淡,下半句应该是张濯蘸过墨汁后继续往下写的。

    “如今竟后悔将这此旧物完璧归赵,征旅漫漫,无以用来思卿之物。”

    落款依然是显清二字。

    信不长,到这里便算是结尾了。

    郁仪盯着最后一句看了许久,脸上竟觉得有些烫。

    「征旅漫漫,无以用来思卿之物。」

    张濯的脸便在眼前浮现出来,或是眉心轻蹙,或是眼底含笑。

    他的字迹一如过去那般隽永,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写得却是这样撩拨人心弦的话。

    郁仪寄给他的信是呈交给馆驿的,所以不能如张濯这般随意。

    张濯的信是由张府的家丁亲自送来的,他便能将这样叫人脸红的话坦坦荡荡地写在纸上。

    分明他临走时,他们二人间的氛围不算融洽,那时或许她心结未解。

    可到了如今,莫名又转圜了不少。

    是从她寄给他那封公事公办的信开始,又或是张濯为她续上的那后半句诗。

    他们两个人克制着向前一步,又怕太过唐突。

    郁仪咬着嘴唇思考良久,在纸上为他写回信。

    她没有张濯那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这些信还是要从馆驿送去,她只好照旧用臣下的口吻书写。

    “旧物未曾遗失,多谢张大人关照。”

    只这一句,又未免疏远,于是她继续写道:“张大人所续后半阙诗我亦很是喜欢。另,除夕将至,不知张大人是否回京过年?”

    问他归期是假,希望他能回京才是真。

    平日里有千头万绪的事要忙,唯在此刻闲下来时,才恍然发觉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张濯了。

    那日既承诺过不以名分捆绑,那她方才的过问,或许便算是逾越了。

    思前想后,郁仪还是没有拆封重写,一些话或许一蹴而就的才是最真的,于她如此,于张濯亦如此。

    一封信送出了,便开始盼着能有回信,不管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像是日子有了一种别样的期待。

    郁仪想,这回等张濯回来,她定有很多话,想要当面告诉他。

本文网址:http://www.shuqig.com/xs/1/1442/2968174.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m.shuqig.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