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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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是邪龙。

    龙是她的敌人,邪神也是她的敌人,当然,邪龙也是必须杀死的东西——诛族之剑下,任何同族被杀,都会引起整个族群的灭绝,所以她要在诛族之剑重新出世之前,杀死所有的邪龙,将她的同族们尽数毁灭。

    所以妖煞塔沉眠的邪龙也死了。

    一切看似偶然的故事,都被一条冥冥中的线串联了起来。

    皇帝看似始终在圣壤殿沉睡,实则从未离开过他们身边。如今,这尊幕布之后最深重的阴影终于走到了舞台之前,一切回到了,回到了这座死城,这是命运的肇始,女帝在此新生。

    “你觉得你很聪明么。”

    女帝被喝破身份,琉璃瞳却依旧冷若冰丸。

    她的残躯已生长完整,晶莹剔透腿踩在雨水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面的青丝血管,她看上去很虚弱……与黑鳞之主、识潮之神死战,又通过仪典提炼自身之后,新生的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

    但这只是神的虚弱,相较于人类,她依旧强大,不可理喻的强大。

    “或者说,你觉得,你们今天可以战胜我么。”

    女帝平静的声音压过了满天暴雨,她睥睨天下的琉璃瞳蔑然扫视过林守溪与宫语,仿佛在说‘凭你们也配?’。

    林守溪没有回答。

    他虽然猜到了真相,但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也是迫不得已之举罢了,他无法阻止皇帝的新生,只能在尘埃落定之前,将死城开辟为战场,尝试将这位新王斩杀。

    这是异想天开的决定,却也是唯一的机会。

    如果让女帝顺利地回到圣壤殿,那她必会成为两位冥古神祇之后,最为恐怖的妖魔。

    这是人的无奈……哪怕洞悉一切,依旧不得不用生命去直面一个渺小的可能性。

    “所以说,你大动干戈地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慕师靖不解。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女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

    “我到底应该记得什么?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少与本姑娘打哑谜!”慕师靖咬着红唇,很是生气。

    女帝原本不想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但发问者是慕师靖,于是,她选择了回答:“于长安转生是为了将我的龙性与原初神浊炼出躯体,邪龙与邪神本出于同源,它们都来自最原初的神浊,只是承载神浊的躯壳并不相同罢了。”

    女帝回答了慕师靖的疑惑,她的声音穿过了暴雨,穿透了千万年的光阴,带着岁月铭刻的沧桑,回到了众神起舞的年代:“很多年前,我本是龙,是凌驾于苍碧之王、虚白之王之上的龙,那是属于龙的时代,除了苍白之外,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强大的生灵,世界是龙宰治的王国,我们在那里翩然地起舞与歌唱,永不陨落。直到……直到那个东西出现。”

    “那天被称为神明的黄昏。”

    女帝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哪怕时隔这么多年,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到恐惧。

    “原点?”宫语立刻醒悟。

    “嗯,原点,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扶桑降临了。”女帝平静地说:“它来自星空,来自那片最污浊最邪恶的星空,世界树最初不属于这个世界,祂是外神。但祂一经降临,就不可理解地占据了万物原点的位置,除了龙族之外,祂是一切生灵的原点,毁灭它等于毁灭世界。

    从此以后,邪神不可阻挡地从深海崛起,大海被污染,苍白与原点的神战也几乎将陆地毁于一旦,那段被称为‘黄昏’的黑暗岁月里,我目睹了无数龙类与生灵的死亡,其中包括许多比人类更智慧的种族,那是整个整个族群的消亡,触目惊心到令神明麻木。我近乎疯狂地渴慕力量,渴慕更强大的力量,于是我接纳了原初神浊,成了第一头邪龙,也是古往今来最强大的邪龙……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这是她第一次在世人面前讲述自己的过去。

    这段历史本就不该是秘密,但她为了欺骗初醒的人类,将之隐瞒。

    女帝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与生灵真正说过话了。

    “原初神浊的躁动与阴郁,绝望与悲伤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我,将我拖往深渊。我厌倦了它们。”女帝说:“我虽然通过转生炼化了自己,将属于‘龙’的一部分剥离身体,接着,我为了将原初神浊彻底析出,诱惑识潮之神苏醒,祂想吞噬我的原初神浊,变得更加强大,我也想抛弃它们,重获新生。”神女与世人都以为,皇帝陛下归来,是为了将识潮之神斩灭,殊不知,在那场无人能够看清的浓雾里,人类的皇帝与邪神完成了一场交易。

    祂们各自得到了所需之物。

    “扶桑竟是曾险些灭世的外神么……”宫语心神一凝。

    “对于神明而言,毁灭原点相当于毁灭世界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哪怕只是一颗种子,也没有人愿意冒险杀你,包括我。”女帝说。

    宫语低着头,看向心脏的位置,不知该喜该忧。

    “那你呢?你千辛万苦析出体内的龙与邪神的特质,是为了变成人?变成你写在史书里的原初人类?”慕师靖继续问。

    “再强大的龙也强大不过苍白,再强大的邪神也强大不过原点,哪怕当年的智慧种族里,人类都不值一提,我又岂会变为他们?”女帝仰望着暴雨,声音超越了一切风暴:“我要成为崭新的、前所未有的生命,我要成为高耸王座之上唯一的孤独者,然后我会向整片星空宣战。我已找到那条途径。”

    如果林守溪没有洞悉她的身份,没有通过异界之门将她拽入死城,那她已真正走在成为新王的道路上了。

    但女帝并不顾虑。

    在她眼里,她的途径是历史的必然,任何挡在时间之轮前的,都是注定被碾死的弱小螳螂。

    暴雨声嘈杂喧嚣,无人说话,却又显得格外宁静。

    “还有疑问吗。”女帝说。

    这是她的仁慈,千年来,终于有人类真正站在了她面前,于是,她给予了应有的仁慈。

    “为何其他邪神都被封印了,唯独你醒着?”林守溪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很好的问题。”

    女帝颔首,道:“这是我真正的秘密,超越了我应予你的仁慈,若你能跨越我的锋芒,我会给予一切答案。”

    哐当——

    森然的闪电倏尔裂空。

    昏暗的死城闪烁明灭。

    雷浆不偏不倚地灌入了女帝晶莹剔透的身躯,明黄色的衣袍将她的身躯密不透风地包裹,只露出了赤裸的脚与完美的脸。

    龙与邪神皆已剔除,她的衣袍也从浊黄变为了神圣的金色,至少在此时此刻,她是人类。

    大雨滂沱。

    千手观音手结莲印,眉目慈柔。

    黄衣少女立在千手观音像之下,比佛更庄严。

    “听说你赢了所有的仙子神女。”

    女帝立在观音阁的废墟里,俯瞰宫语,白裘袍狐披帛的冷傲身姿令神也感到微微刺眼,“这是你的落败之地。”

    漫天狂雷惊响。

    雨声更大。

    磅礴悠远的历史已成尘埃,尘埃之上,新生的女帝向人类宣战。

    ……神山。

    神守山上的修士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老祖的秘炼道器呢?先师的大罗宝丸呢?怎么都不见了?是谁,是谁闯入主殿,将它们都窃走了!”

    大长老看着一个个空空如也的宝箱,暴跳如雷。

    “昨日只有林守溪来过这里。”有人回答。

    “林守溪?他是谁?”大长老困惑。

    “大长老闭关太久,尚不知神守山之事。”一位修士解答道:“林守溪是新任山主。”

    “新任山主?他多少岁,什么境界,哪座山门出来的?”大长老问。

    修士们面面相觑,皆难以启齿。

    等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大长老更为傻眼,他又惊又怒,道:“就算他得了印玺,封了山主,这主殿之内所藏,皆是神守山传承千年的至宝,岂能让他如劫匪一样洗掠一空?你们都在看戏么,为什么没人上去拦一下?”

    “是师叔祖不让拦。”修士恭恭敬敬道。

    “师叔祖?哪个师叔祖?”大长老问。

    “玄妙阁阁主,也就是您的师父。”修士回答。

    大长老再次愣住。

    “这老糊涂又在发什么疯?”

    他也无暇在动什么怒了,因为,识潮之神突破荒原,逼近神墙的战报已火急火燎地传到了神守山,若让识潮之神摧毁神墙,再珍贵的宝物也将成为废品。

    神墙之外,灰白的浓雾笼罩了一切,任何试图穿越浓雾逃亡的,都会瞬间变成绝望的疯子,然后被亿万邪灵吞没。

    人类无法阻止邪神的到来。

    在真正的识潮之神来临前,已有数头小邪神穿越浓雾,率先来到了城头,它们顶着铺天盖地的法符,攀越到了城楼的上方,牙齿在眼眶中厮磨,眼球在嘴唇里蠕动,黏腻的触手花一样开合,无形的诵唱里,心志薄弱的修士瞬息陷入疯癫。

    小邪神已是如此,真正的邪神抵达时,尸山血海的场景已可预见。

    与此同时,玄妙阁。

    坐在躺椅里的老人挣扎着起身,从剑阁里翻找出了年轻时用过的剑,他佝偻着身子,背着剑向阁外走去。

    玄妙阁的门口立满了弟子。

    弟子极力劝阻着恩师的离去,恩师年事已高,一生对人类贡献无数,不该就这样死掉。

    “不去神墙还能去哪里?祖师山吗?”老人苦笑着问。

    “识潮之神破城,此乃灭世之灾,祖师大人一定会出手的。”弟子说。

    “武修有拳,剑修有剑,为何永远要等别人出手呢?凡人一生劳作,心甘情愿奉养神山,他们要养的,是可以为他们修筑高墙,抵御灾难的仙人,而不是灾难来时,逃得比凡人更快的废人。”

    老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我已休息百余年,这把骨头都快休息散架了,与我同时代的人皆已死去,我早该去见他们了。”

    弟子们羞愧低头,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却依旧拦在门口。

    “让开吧。”老人说。没有人动。

    “让开!”

    老人的声音陡然严厉,浑浊的瞳孔射出精芒,像是发怒的狮子。

    所有人皆心头一悸,接着,他们徐徐地让开了身子,分出了一条道路,老人背着剑,从人群中走过。不知是谁抽泣了一声,很快,许多人都哭了起来,哭声悲伤。

    老人看着他们,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呵——”

    忽然。

    悲恸的哭声里,响起了一阵短促而动人的娇笑。

    许多人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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