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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吸血二十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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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吸血二十王将

    地狱恶魔恣意妄为,咆哮化作最恐怖的毒咒威慑世间,将恶魔的旨意传达给一切神灵,它终以胜利的姿态征伐了世界。轻雾缥缈卷走了天地悠远凄寂,串串音符编织惨淡暮气,铃音衰弱汇流而入,浮光掠影渐变煞白,银质手杖脱颖而出,银须白衣降雪显影,智晶老人耗尽气神力虚坠倒,撇开银杖甩起丝丝血水,血意相融,扭转了空间,复原了一切。

    沙发,壁炉,吊灯,原有的陈设相互搭配,装饰着沉寂而暗淡的客厅,衬托着幽冷如故的女王会馆。

    “呃哈哈——”

    蚩溟惊疑稍许又放声大笑,脚底增力猛蹬将加卢卡推掷弹开,滚热的血还附在蚩溟的足底,像踢小孩子那样微不足道,鲜血缠绕着加卢卡残废之臂摔滚到智晶老人身旁,令那呕心沥血的苍老衰败之躯更加得以血的浸渍。加卢卡昏沉翻爬而起,仿佛丢失了所有感觉和思考的能力,恍惚中疯狂转身,集中了的念想只化作一句急切的呼唤:“女王陛下……尾浦司女王!”

    加卢卡几近溢血的眼被狂泪模糊得污浊不堪,火烈的喘息错乱嗅察着女孩红裙粉衣蕴涵的温润新鲜之花气,倾心注视那柔软披落的乌黑卷发、那张同样生动亲切却又不相同的脸,哪里是尾浦司,完全是樱的容貌!如改天换地一般,会馆的冷暗带走王宫辉煌的一刻,女孩清纯的打扮也代替了王冠,在这恐怖压抑的会馆中,加卢卡已不能再发现半点尾浦司的影子,目光回到樱的身上,樱散发的香气将他吸引,樱拥有尾浦司的气息,这个丫头她是樱!

    加卢卡崩溃了,耳边犹存女王真切的话音,如同天堂的召唤遥远而又亲近,叫他泣血,叫他弃身随之而去。在这瞬间的加卢卡意识举止的变化,使水痕顿然有所觉察,难不成加卢卡真的把樱误看作是女王吗?

    水痕肯定了这样一个大胆猜测,加卢卡先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女王尾浦司的确已经死了,而蚩溟也是本能出演,皇国遭遇反叛危机,这应该就是女王不远万里亲自召集二十王将并誓言以身相许的真正原因。但是,只有一点是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事实,也许它就是智晶老人拼了命所要证实的,然而加卢卡莫非是真的没有看清么,还是,她们两个本来就长得很相像,不可能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方才一直待在皇国大殿里的女王并不是尾浦司,自始至终都是樱而已!

    “这就是地狱恶魔的实力,你看清吧,智晶,话说我早该这样做了,哈哈——”

    蚩溟得意忘形,他真要感谢智晶老人的策划让他亲身体验冥王的威势,无论曾经或是未来都发生的太晚了,他知道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和冥王相抗衡,战争都是白费力气的演戏,这个世界注定是在他手中了,任由他把玩与塑造,直至一片地狱火海令他快意也未尝不可。

    看着智晶老人气息微弱倒在血泊中,蚩溟嘲笑之余不禁暗起疑心,老家伙将那毕生的力量献给一次虚幻的梦境又是何苦,究竟为的是什么呢,再加上水痕至今还不敢轻举妄动,依然是个不安全因素,只是蚩溟已经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遗憾……只有死亡和舍弃贪念的人能够永远留在另个世界里,而其余的……你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智晶老人发出虚弱的感叹,血齿流出深邃的笑意,布满褶皱的面孔显得更加苍老憔悴,白发凌乱,濒死之躯裹缠在洁白衣装里似做好安眠的准备,却在下葬之前才透露出他的本意。不仅蚩溟听出了其中的含义,就连水痕也感到震惊了。

    “不好!蚩溟大人,我们中计了!”暗之天寒目透出蓝光立即在会馆内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除了他,跟随蚩溟的只有宝马和萧恩·瑞杰,而智晶老人那边依然是水痕和加卢卡,以及被认作是女王的樱。

    “不只雨季的气息没有了,ACE的生命反应也消失了,该不会……”宝马声惊张皇,谨慎揣测:“该不会ACE和J真的是……”

    萧恩接过这连串讯息立刻做出无声回应,旋起凶猛风势闪现在智晶老人面前,沉足如山,劈头就踩,那柴草般的躯体所蕴藏不多的血液便从老人口中迸出,事实被挑明了,这竟是一个圈套,将所有异动的灵魂永久封存在虚拟世界,这便是拯救真实世界的唯一方法吗!只有水痕心里最清楚,他所一直追寻的隐居生活终究无法达到真正平静的境界,智晶老人是对的,只要躯壳和贪念存在,人永远也不可能避免真实世界的灾难!

    “老师!”

    “不要动!水痕!”

    被激怒的蚩溟露出凶恶眼神发出魔吟,他果然是被智晶耍了,那老不死的蠢货,以为用这点小把戏就能将地狱恶魔埋葬在过去吗,强大的冥王力量可以穿越时空、统治现实世界并影响未来,让愚昧的灵魂跟随他们的世界覆灭,千万年的时光轮回,这一幕又该再次上演了!

    “把老家伙带走!”

    蚩溟阴声恶吼变换形态,魔影飘浮,智晶老人被萧恩化成的邪气强硬卷起,从那苍白的形体发出最后一声衰竭的呼喊,在魔影纠缠中挤溅出悲惨血光,魔影似黑云融作一片,席卷整个客厅,最终分离成四团暗光冲离女王会馆,像乌云遮天漂移远去。

    会馆内满目狼藉,冷风袭扰,遍地碎屑翻滚作响,宛如被蚩溟破坏过后的世界写照,水痕深知大事不妙,感受着冷清飘溢的老师血气,他料定加卢卡到现在还不知情,于是禁不住默哀道:“智晶老人……他是先王赐予尾浦司的御用马甲!”

    “你……你说什么!”

    加卢卡疲惫痛苦的身体再次激颤,仿佛全身骨头都在蹭响,他早该领悟到的,女王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无论何时何地,尾浦司的影子都栖息在他身边,将最真切的心意交付给他……任由他保管,任由他掩埋!加卢卡悲泣吐血,双目红肿,他全神贯注凝视着樱,樱飘逸的形体和温柔沉静的神情像贯彻了尾浦司的意志那般圣洁,却又显示出异样鲜活的完全自主的灵魂,她果真是代替尾浦司而存在的女王吗。

    “加卢卡公爵,你快带她走吧,蚩溟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水痕竭力敦促,语气深重甚至是在命令,失去判断能力的加卢卡如果真的比任何人都忠于女王,如果他真的爱尾浦司的话,他就应当继续为保护樱而活着,应当像爱尾浦司一样爱她!

    稍显茫然的加卢卡急快喘气似猛然清醒,遗落在地上的宝刀自动迅猛闪划而起,锋芒沉准收于鞘中,加卢卡伤残体魄依旧爆发着抵御压迫时的深厚能量,却也掩饰不住身心的创伤,他匆匆携起樱之手,顾不得搭理水痕便踉跄出了会馆,血蓝礼服和樱之红裙一起在昏暗的风雨中飘拂,樱跟着他去了!

    水痕深沉叹息,他看不到希望,即便有希望也是唯一的,或许就是那逐渐消逝拂动的红裙。樱固然不是尾浦司,一切仅仅是个巧合,樱所演绎的真实尾浦司已经被冥王打败了,女王尾浦司确实不复存在,能够抵御恶魔毁灭之势的皇国力量业已消亡……那么,樱又是谁呢?

    遥远的黑暗时空传出残留的异动,恶魔山千百墓穴虚幻飘绕,从中显出地牢洞口的模样,臭气迷漫,阴森凄静,昏躺在洞外的一名狱卒像个完美无缺的死者展示着僵直的人形,随着一声鬼笑瞬息万变,那身子挺立而起,全然一个活体,褪去黯淡的不引人注目的容形,从而露出凶邪面孔和一身威猛铠甲装扮!隐藏在墓地的吸血杀手——小夹,被恶魔遗忘的第十八王将!

    洞中声声惊叫,血红狐狸姬正持刀自戳,宛若一个精品的毁灭,美女已不成形,秀容被温血漂染,残不忍睹!似乎是嗅到了血意,洞外等候多时的吸血杀手被她引来了。

    “不……不要过来!”

    遍体鳞伤的狐狸姬显出最后一丝惊恐的反应,涌血的身体颤摇发冷,吸血杀手毫不客气化作扑食的疾风,迅猛前来咬断了狐狸姬的脖子!美血喷尽,饮者狂嚎,啼笑皆非,千年难得的美狐血竟快被她自己给糟践尽了,这难道该是她们挽救自尊的统一做法吗!

    “把我丢在这里怎么行呢,蚩溟大人,我这就来——”

    吸血杀手仰起猩红的长脸,绽放惊奋之貌,抛掉美尸,寻着魔窟上方盘旋微存的白光扭转化成一股阴冷血气攀蹿直入,与那连接时空的微光一同崩裂消散,再也没有了痕迹,于是黑暗填充了空间。

    神的旨意,可以教人深陷魔咒不能自控,亦会在某个奇巧时机清除余孽,助其领悟命运真谛,倾尽心意贯彻执行,这就是神的旨意。

    命运的逃亡曲源远流长,声乐无孔不入,贯如行云流水,穿梭荡漾在幽静的中央公园,伴随着朱塞佩·加卢卡和樱的颠沛流离款款而行,电影已然落幕,逃亡才刚刚开始,西边的天空隐约传来兽啸,夹杂着云雨翻腾,那是浮出湖面的绿龙腾雾发出哀号的又一次回归,它朝着公园落寞啸吟,向着东方疲惫飞翔,阴冷的天气没有温暖的太阳,时间依旧是清晨。

    飞龙临近了,巨形绿体出现在公园上空,龙影低沉携起风吹草动落入中央公园。樱从预感到感知、再到耳闻目睹的时间间隔仅有几秒,她的反应几乎也是瞬间的,急促喘息、惊慌失措的她在这瞬息之间似噩梦猝醒发出尖厉的吼。

    “什么!”

    加卢卡急猛停步,宽高的身躯旋起左臂稳稳将樱护在身后,右手迅疾收在刀上,那体魄已失去往时健硕,虚弱之中显出悲怯、不安和难以掩饰的颓废,随着一声足以打乱他神经的樱的呼喊张皇抬首,而挽抱着樱发抖的身体是他唯一的知觉,紧紧拥抱,是他仅存而不可割舍的真实触觉。

    樱仰望的目光渐变暗淡,绿龙在她头顶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天都一样,就像催她苏醒的闹钟那般准时而凄切,不同以往的是今天的反常感觉,樱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烈刺痛,从龙影消失的一刹那起,心脏就像猛然被撕开、被钻探,短暂、急速而非同寻常的痛,平常只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痛觉,现在却让樱清醒尝受了一次!她忍住快要崩裂的心痛和呼之将出的眼泪,靠牢在加卢卡温暖的背上,轻轻喘气和咳嗽,痛楚随着冷汗的渗出而隐退,也使樱瞬间得以感悟,天天如此,那条龙没有消失,而是钻进了她的心里!

    “蚩溟……蚩溟追来了吗……”

    加卢卡呆呆张望,用的是对女王的口吻而非一贯沉稳可靠的气魄和风采,他变得惊敏,似乎把樱当作易于破碎的灵魂而下意识守护,显然他没有看到龙,他和正常人一样什么也不会发觉到,可是他的神经依然不见丝毫松懈,他抓牢樱的柔弱且虚幻的身体,像比自己生命还要珍贵一般,呵护着那稀有的温度和触觉而不肯放开。一条伤残之臂已被血浸红,冰寒之刀垂按着加卢卡抖血的右手,他大概连拔出刀的力气也使不上了,他大概……大概会首先抵命去填补他的缺憾吧,樱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惊动,额头沉靠在他背上微微摇了摇:“加卢卡将军……”

    这男人立刻产生了身心透彻的震颤,樱仿佛听见那颗无规则的心跳完整向她靠拢,加卢卡的背迅速升温,而臂膀同时将她搂得更紧了。樱看不见加卢卡的表情,却已深刻体会到他在沉默中激动,显然刚才那句称呼对他有着绝对重要的意义。

    中央公园冷风催促,两个人就此依偎着往前行,幽林尽头未显开阔之地,不见山水亭台,路却被一侧密实建筑引开,林间曲折小路变成规整宽阔的豪华路面,加卢卡觉得走错了,先前从山野会馆附近进入中央公园,另一端应该通往商务区,而后抵达公园的一个出口。莫非这里是连接商务区的过渡场地,可是四周隐蔽极好,活动范围狭窄,不像是人员往来频繁之地,似乎更有意与其他地方隔绝。

    误入私人地盘,这是加卢卡的直觉,现在按原路返回尚能保证不迷路,或者,直接带着樱闪出公园,不过那样被蚩溟捕捉到的几率会更大。加卢卡犹豫之时,樱却还在继续走,跟随她不知不觉接近了那神秘的建筑物。这是一座整体建筑,镶嵌在植物自然形成的外壳中,只露出金属门面,算不上伪装,像是刻意做成的精致造型,全为浅绿,没有过多点缀,突出的部分方方正正犹如一个厂房,不显恢弘气势却像精密的仪器,一扇高大的门密不透风,接近之时才能发现那里守着两名武装侍卫,庄严肃穆,宛若门神。

    “游客止步!此地并非景点,谢绝游赏!”

    侍卫发现了加卢卡和樱,立刻举握武器示意,态度之果断强硬与公园别处的服务机构有明显反差,这里果然不是商务区,也绝非私设的场地,加卢卡在门的两侧看到了醒目的金黄字母标记——“NNF”,这里似乎是某个集团的总部。两名侍卫都是英俊的年轻男子,貌似温和,大概因职责所在才不讲礼貌,其中一个洞察力敏锐,目光忽然锁定了樱,他深感意外,惊忙垂落武器,鞠了一躬:“啊,原来是……请通过吧!”

    另一名侍卫也连忙放下武器,像失了职一般,两人快速退让至旁侧,他们居然将门打开了!完全出乎意料,不用返身,不必绕行大道,而是向着敞开的秘密建筑物继续行进,变由樱搀扶加卢卡,樱的体温让加卢卡深感安心,令他脚步跟随,如此堂而皇之进去,侍卫甚至表现出对樱的极度尊敬,加卢卡心里不禁产生疑惑:樱,她究竟是什么人。

    这里不是通向公园出口的驿站,也未必会成为加卢卡所寻找的能够保护樱的避风港,大门在他们进去之后便立刻关闭了,建筑物内部保持了极其隐秘的特征,一片漆黑。似乎是感应到了脚步运动,一条彩光束从樱和加卢卡的足下渐渐延伸向前,变宽,变长,最后形成笔直的路模样,原来那是由地下霓虹灯装饰的地面,余辉所能映照的墙壁显现出一条深长的通道,依然无法辨清建筑的内部构造,地面光晕映衬着樱娇嫩的脸,久无言语的她终于褪去愁容而放松喘气。

    “加卢卡将军,我们得快点,这条通道要走好久呢。”

    樱热切直视的目光难得一见,淡雅的微笑,恬美的声音,那曾经令无数人倾倒的绝世美颜犹露痕迹,一句温柔贴心之至的“加卢卡将军”已太过深切,加卢卡含着热泪恍惚点头,握紧了樱纤柔的手,随着她的娇容藏进暗光的掩隐,跟着她的柔步便匆忙在霓虹灯路面上踏开了。

    “这里很安全,加卢卡将军不用担心什么,过一会儿会有很多人帮你治疗伤口,效果可能不如水痕的快,至少你可以安心休养。”

    樱细心牵着加卢卡粗壮的手,以秀弱之体带动魁梧伤躯,漫长而单调的霓虹路,颠簸的身影相掩映,流汗的香气透过樱松软的头发飘溢,地面柔和光彩营造出一个温暖空间,狭小却不窒闷,两侧坚实的墙壁仿佛隔断纷繁世界,只将加卢卡心中唯一的惦念禁埋于此,令他的灵魂无处附着而就地升华。

    “女王陛下……”

    沉淀于心的感触终于自然宣泄,加卢卡将樱的手握于心口,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虚脱而失去平衡,大脑中油然浮现皇国花园的壮美景象与世间最温馨的声容:安心吗,加卢卡将军……

    “加卢卡将军!”

    樱体力不支被拽倒,被加卢卡笨重的伤躯扣按在墙脚,那条失血过多的右臂冰冷如冻僵,而左手却保有全部的力气紧握樱的手,似火一般炽热,使樱得以触到那颗滚烫的心,她不知加卢卡的心是在流泪还是流血,而倾泻的血与泪已将她浑身浸染,令她无以回应而慌张:“坚持一下!加卢卡将军!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樱娇小的肢体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滞留在加卢卡怀里,体温似熊熊火焰,加卢卡忽然倾身拥抱,臂力足以穿透骨髓深入神经,他就像个木头人。

    “加卢卡将军……”

    迟沉的喘息和无休止的呼唤引燃并释放了加卢卡的身心,他神情悲凉,默然滚泪,他不顾一切吻了樱,难以抑制并沉醉于持久的吻,他身心脆弱的枷锁全被打开了。

    “请不要这样,加卢卡将军……”

    加卢卡,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爱,你埋藏在心里尊崇求索的爱,你耗尽功名、生命、信仰和灵魂所追随的爱,直到失去才敢正视的爱,在复活中迟迟倾诉的爱……依然建立在生命之上的爱,反超魂魄回归体温的爱,难道这就是舍身相随苦苦追寻与默默守望的爱……加卢卡将军,难道这就是你敢于并能够接受的爱。

    霓虹灯地面聚积了伤口迸洒的血,加卢卡猛然将樱放开,跌向后退,他摔撞在墙上悲凄发吼,他疯狂捶打自己,像酗酒的恶棍暴躁无常,他扯撞着暗紫血肿的残臂,碰伤了晕眩的头颅,他唾弃自己,他不敢再看樱一眼,他感到身心糟乱苦不堪言,更惶恐的是樱自始至终竟然没有反抗他的意愿!

    霓虹灯光从通道两端缓慢收缩,在静滞的体温周围形成两只暗淡的光圈,随着沉缓的呼吸沉寂,遗弃了路标,迷失了方向,两颗长久受伤的心终于断开彼此短暂的默契,各自沉浸在昏暗而温暖的狭窄空间里,禁不住落寞相伴的凄凉。

    幽美的中央公园,无孔不入的微风增添了寒意,浓绿枝头掩映着昏沉灰白的天空底蕴,盛暑伴随反常的恶寒天气,像极了“缺憾”灾星临近的征兆。暗景之中渐渐浮出两个鲜明的人影,如一阵新暖的风吹进寂静的中央公园,绿裙子、白礼服结伴而行,缓缓穿梭于幽境当中,一把折扇相随,愁肠百结,又见萧寒月饮酒作叹了:

    “这里是最后的希望,如果唯月没有来过的话……我猜她大概已经跑到公园外面去了。”

    “要是唯月知道我们在找她而故意躲开呢,我……”

    如月拖着绿裙,忐忑不安走在湿滑潮冷的草地上,言语温软浸含心绪,树影绵绵交叠,溪流潺潺入耳。萧寒月苦饮壶中酒,也许他该后悔对唯月的粗鲁,后悔放唯月走,世上值得懊悔的事情太多了,他从来不对女人动怒,唯月却是第一个。萧寒月愁眉不展,平日的俊洒黯然无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惆怅,他猛烈而狂放地喝酒,极其烦闷地呼吸,直到酒壶空无一滴,被他随意丢进了草丛里,情绪得以宣泄,他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个潇洒快意、不问世事的萧寒月了。

    深邃的绿在微冷中湿润,凄美的中央公园,细雨点点坠落,萧寒月合起纸扇,酒意尚热,头脑却似清爽而反省,注视草丛里的酒壶,略感失意,于是躬腰又把它捡了起来,无处放置便带在身上,他显得很认真,目视四周洁净的林带与花地而有所感触,面对如月关切的眼神,他略表失礼,沉静淡笑,似乎又恢复了翩翩风度。

    “这儿是个一尘不染的地方。你知道中央公园为什么会这么冷清吗,即使整座公园游客爆满的时候,这里也依旧无人问津,事实上,中央公园才是原始的自然景观。真正的自然,或幽密无间,或萧条凄冷,有人类力量无法比拟的壮观之美,也有生命不可踏足的严酷荒凉,然而人得以亲近自然的方式却只有一个,为自然注入人的理念,否则敬而远之。中央公园正是被保留下来的生命禁区,对它不感兴趣的人,其实是敬畏它,真正的自然美是最容易令人感到恐慌而被遗忘的。”

    萧寒月敞开扇子,淅沥的雨滴顺着扇面轻柔滑移,像露珠点缀着翠竹与花鸟图案,又像凝坠的思绪挂满诗文的字里行间,扇似一页心语,浸透着清凉的伤感,寄宿着凄凄的挂念。沾湿了的裙边映出绿颜,和青草融为一体,如月轻盈的步子因寒冷而颤抖起来了。

    “你……你其实很喜欢唯月,我没说错吧。”

    如月面目粉润,清秀的容颜透着不同以往的细腻神韵,认识萧寒月并不算久,却像熟于猜他心思,从未如此正经地迫切想替唯月讨要一个答案。萧寒月眉宇松弛,神思坦然,折扇在飘摇风雨中感知冷暖,如月已然道破了他的心机。

    “我从没有像这样深深在意过一个女子,是的,我喜欢她!”

    萧寒月言激语切,被雨水打湿的面孔似浮尽感伤,连目光也滴洒着深透的悲情诗意。世间韵事何其纷繁美妙,惯于自我迷醉,贪求与摄取是人无法遮蔽的本能,洒脱与惬意的情感没有羁绊,痛苦的牵挂却是贵重而真实的爱。

    “你不必在我面前表白的。”

    如月尴尬红脸,她确信萧寒月是真心的,其实她早就观察到萧寒月看她和看唯月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唯月一直都觉察不到呢,因为暗恋萧寒月而失去洞察力吗,唯月是那么聪慧情纯,没想到却也那么痴情执着……即便如此,这也让如月深感钦羡,至少教会了如月不再冷漠、不再轻视看似单纯的感情,如果可以回到昨天,她情愿唯月能够得手,至少可以在心理上成全唯月的幸福,即使得不到唯月的原谅,即使死也无悔。

    “你该早点告诉她的。唯月表面谈笑风生,其实内心很脆弱,是个特别单纯的女孩。你大概想像不到,唯月以前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她很可怜,我在孤儿院认识她的时候,印象中她一直在哭,她是个苦命的孩子,经常受人欺负,她是遍体鳞伤被人送进孤儿院的,以后也是一个人孤独成长,没有朋友,就连老师也不喜欢她,她自认是被抛弃的野孩子,更不敢谈亲人的关怀和怜爱。直到有一天,我们两个自食其力了,唯月的生存能力令我惊叹,她对于整个世界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无论多么艰苦的环境都击垮不了她,她会奋力争取,并在其中寻找乐趣。她把我当做亲姐妹一样看待,把所能得到的一切都给了我,甚至为了我改变她自己,唯月是近两年才变得这么活泼开朗的……尤其是最近遇见了你,当我发觉她渐渐喜欢上你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也许是她所认为的生命中值得付出最大代价的爱。”

    “什么……她竟然……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我一直以为……不,这都是我的错,我该好好照顾她……我该提早一步表明心意,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萧寒月极为痛苦的眼神里夹杂着深切的爱怜,唯月的音容笑貌一幕幕令他心酸,而小黄瓜所述的唯月害死飞飞的凄象仍历历在目,矛盾之中爱恨纠葛,锥痛他的心,叫他千般懊悔无以平息心底的苦闷。

    “悲剧?”

    如月感觉到萧寒月神情的细致变化,似乎在唯月身上还发生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显然,她已经原谅了唯月,她甚至根本没想过要责怪唯月,姐妹之间没有比误会还要严重的悲剧了,而萧寒月指的又是什么呢。

    “人活着,就是一场悲剧——”

    萧寒月淡然收语,神情漠然扬起雨扇,他打算将唯月的罪孽隐瞒下去,即使辜负飞飞一往情深的错爱,即使以自己的名誉去担保,也要永远替唯月保守秘密,从现在开始孤注一掷找到她,而后爱护她,再也不分离……处决一个人是容易的,挽救她,爱上她,才真正考验着责任心和勇气。

    静雨细微无声,轻漾哀伤,刻画着黯然消失的凄迷远方,不知是迟来的爱太过悲壮,还是萧寒月太过情伤,以至于让如月胡思乱想,她渐感寒凉,这才发觉雨早已淋湿了衣裳,四处都没有避雨的地方,唯有附近幽暗山景中仿佛透出奇异绿光,这引起了如月的注意。

    “喂,快看哪!”

    如月指着一处深陷在丛莽里的岩壁,由植物攀缘缠绕形成的一座精致的山体模样,周围与丛密的树木连成一体,其中隐约有绿光溢出,像埋藏在岩壁里的荧光灯。萧寒月一向对异事好奇,按理来说,中央公园内是不存在人工景观的,如果说那绿光是自然光的话……

    萧寒月从容收扇,叫如月跟在后面,惯常谨慎的做法是以扇探路,于是他们离开小道,钻进树木阴隙,旺盛潮湿的植物丛中散逸出越发明媚的绿光,很快接近了那座岩体,被绿光浸润的感觉也愈加强烈,最终由萧寒月挥扇劈开藤条的遮挡,岩壁暴露出一个偌大的洞口,不可思议的绿光正缓缓倾泻而出,像被冲破的玄机,岩洞散发着异世的光芒。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萧寒月留心观察,这个洞口,公园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注,至少萧寒月未曾听说过它的存在,假如是公园方面有意隐匿还说的过去,但若是未被发现的自然遗迹就太不寻常了。

    “寒月,会不会有危险,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如月心神不宁,洞中的绿光映照着淡绿丝裙,透过她湿冷的肢体,像清凉而又温暖的风侵入神经,支配着她,令她无法回头,将她深深吸引。萧寒月开扇转身,眉目似雨气渐显清润,方才的沉闷已烟消云散。

    “寒月?”萧寒月稍感惊讶,动容而笑:“你这样叫我,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两个是兄妹呢。”

    如月面容粉热,淡漠的眼神不觉间变得温润,她微微垂首:“兄妹,兄妹不好吗……”

    萧寒月心里暖融融的,塌实了许多,懂得如月的心意,他舒缓折扇,伸手牵起如月,于是穿过绿光迈入岩洞。这个奇怪的山洞,入口狭长,不足半人高,深入进去渐渐可以抬起身子,两人并肩仍宽阔有余,地势平坦,曲折向前,看似只是一个幽深的洞穴,而充盈的绿光蕴涵着神秘感,从光芒的散射方向判断,在洞穴未知的终端仿佛存在着光源体,然而并没有人类涉足的迹象,中央公园里本无山体构造,这条幽邃的通道被完整地掩隐了。

    “如月,你听过绿光的传说吗,我总觉得这洞里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一点也不怪异,很多传闻都容易把绿光和梦想联系在一起,善良的人是怀着赤诚之心憧憬着绿光出现的。”

    “不会是真的吧,寒月,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俩亲眼看到了……”

    手牵着手,温柔的绿光充满视界,岩壁边缘逐渐隐没,生动飘溢的绿,比萤火虫更绚丽,比灯火更灿烂,充溢着能量,放射着无比柔顺的光线,湮没了一切物质,平息了所有感知,浸透了心灵。沐浴在神奇的绿光里,胜似瑞雪春雨的润泽,仿佛楚楚不凡的少女翩翩起舞,安抚着尘世错乱的情绪。越向深处,绿光越显鲜明,如同从暖冬走进凉爽的夏季,清新亮丽的绿化作纷繁的粒子,遮蔽模糊的空间竞相撒播,于是走路的疲惫与潮湿冷暖的舒畅知觉一齐消逝了,就连身体也随之产生微妙的变化,开始逐步分解。

    “寒月!”

    如月摸不清萧寒月的手,甚至使不出声音的力量,她发现绿光正在缓慢吞噬着他们的肌肤和肢体,没有痛楚,没有知觉,幸亏她低头看了,不然等眼珠子化了恐怕也不会觉察到,绿光已不仅存在于视觉,它沉淀在心里辉映着,牵动着潜意识继续向前,接受着它的引导,在绿光中溶解,居然会有超脱知觉的安逸,居然会有莫名的幸福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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