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叁·只残存下记忆的余烬（下）

    问询，询问。

    “不需要。”拉瓦握着手中的鱼叉，他并没有将鱼叉背回到背上，现在没有，现在还不需要这么做，他已经成为了一名被邀请者，一名参与者，他已经步入到了‘这一次’之中，现在，下一次的变化随时可能会到来，在这之前，他不能够将这一把鱼叉收回去。

    现在还不行。

    “我看您走路不是很方便，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说话的是一位女性，看起来不是很年轻了，约三十岁出头，一头暗色的长发，暗红色？还是别的什么颜色，这为女性走路的声音很轻，所以直到她开口的时候，拉瓦才意识到这个人的靠近。

    “……不用。”

    于是，对话就此结束，那位女性也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朝着拉瓦的身后继续行走，沿着拉瓦来时的方向离去，拉瓦回过头，现在，他感觉稍微舒服一点了。

    仅仅只是一点。

    那一种若隐若现的压抑感似乎褪去了不少，拉瓦呼出一口气，他现在舒服多了，行走在这一条街道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等一下。

    他猛地一回头，刚才的那位女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不对……不对，从那位女性迈步行走的时候他就应该猜到的，那位女性早就已经‘在这里’了，不然按照她的轨迹，她最初应该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中才对，而不是出现在自己的‘背后’。

    现在追上去已经迟了……拉瓦咬了咬牙，那一位女性本就藏身在这里，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她就是藏身在这里，然后，通过那一个询问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很明显……非常明显，但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居然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西多妮·加布里埃尔·科莱特来到卡昂佛尔的第‘二’天。

    “该死……该死。”拉瓦猛地踹了一下墙壁，他知道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暴露了，不然那位女性没有必要触及自己，也没有必要让自己放轻警惕，“所以所谓的参与者都是这样子的人？这些受邀请者都是这样子的人？”

    同类。

    他已经给这位女性一个同类的身份，对方和自己肯定有什么类似的部分，这种类似并不会让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正相反，这种身份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敌对，正如‘祂’所说的，在这一次骗局之中存留下来。

    存留。

    继续行走，不再留在原地，拉瓦朝着‘前方’继续行走，他跟随着自己的直觉，也只需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朝着前方行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高塔，在卡昂佛尔的街道之中行走。

    他能够看见那些缆车承载着人从遥远的空中穿过，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发出嘎吱的声响。

    “稍等，稍等。”有人说。

    “怎么了？”有人问。

    “古德里克去哪里了？我从刚才就想问了，古德里克呢？按理来说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就应该来到这里，怎么回事，两天的休息时间让他忘记了他的高塔应该怎么走了吗？”

    拉瓦听见了那些人说话的声音，就从一旁的高塔之上传来，那声音因为相隔甚远，所以并不清晰，他抬起头，在阴郁的阳光之下，那些色泽穿过了雾，穿过了那些朦胧，落在了地面上。

    “我不知道啊，说不定他早就来了呢……比如在房间里面休息着，你今天来的时候应该没有看见过他吧？”

    “不管他现在是在哪里，他在半小时之前就应该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我们约定好的内容，现在他迟到了，这也是事实。”

    砰。

    一切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空中缆车的声音，都在这个时候停滞了下来，拉瓦的脚步也是一样，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垂下了头，看着某一个坠落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伴随着沉闷的声响，落下的不只有阳光，还有人。

    一个人的死亡并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生命的流逝本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无非就是生命的长度，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到什么时候结束，如果不是某些特别重要的人，一份死亡并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拉芙兰，卡昂佛尔。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了？”

    “好像是……等一下，等一下，我去看看。”

    卡昂佛尔邮报社的窗口，再具体一点，是‘第二层’的窗口，一个头发比较稀疏的男人探出身子，这男人的面孔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是一种扔进人群之中便可以消失不见的容貌，如果硬要找出一点特征，那可能也就是那稀疏的头发。

    男人眯起眼，他看向地面，看向那地面上刚刚坠落下去的东西第一眼还是看不大清楚，他从自己的口袋之中摸索出一片眼镜，架在自己的鼻子上，借助镜片的力量，这位稀疏头发的男人总算是看见了地面上的东西。

    “……呕。”

    然后，胃部的反胃感猛地涌出，以一种粗暴的方式穿过他的喉管，他下意识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嘴部，把那些已经濒临边缘的东西重新咽了回去。

    地上是一具尸体。

    一具因为‘坠落’而死亡的尸体，仰面朝上，因为冲击力导致尸体的眼睛突出，整个面部都已经突出的一部分，骨骼碎裂，刺破了尸体的面颊，它的肢体也出现了轻微的扭曲，这是因为坠落而造成的骨折，这一部分的骨折倒不是特别明显，至少那一部分的骨骼没有带着血肉一起暴露在空气之中。

    “什么东西？”

    “不要过来！”

    头发稀疏的男人捂住嘴，他强忍住那一份反胃感，再一次将自己的目光聚焦在地面的尸体上，他在辨认，辨认那一具尸体的面容是否是自己所想的那一个人。

    “……是古德里克。”最终，男人说出了这一个自己并不想看见的答案，“是古德里克掉下去了……联系一下警员，还有医生……医生，医生可能不需要了。”

    叮。

    咔嚓，咔嚓。

    拉瓦站在远处，他已经在那一个人坠落到地上的时候就离开了一定的距离，一位死者，一个从高空之中坠落下来的死者，这是他在卡昂佛尔看见的第一场死亡。

    也是他在卡昂佛尔看见的第一份‘非自然’。

    他看向那尸体的上方，具体一点，是在那一个高塔的高处，在那里，大概是第三层的高度，那个位置的窗户此时是‘破碎’的，那一扇窗户已经碎裂了，那些破碎的部分就在尸体之下，被那尸体遮盖住。

    死者。

    “他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如果他一直都在楼上，为什么他没有在半个小时之前来到这里？到底是谁……我得去楼上看一下。”

    那一位头发稀疏的男人推开了什么东西，可能是另一个人，也有可能是阻拦住他的某一些东西，他正朝着某一个方向奔跑，楼上，应该是楼上……如果说那位死者是从二楼之上的地方摔落下来的，那么，在他们的楼上一定还存在着某一种线索。

    叮，咔嚓，咔嚓。

    『叮，这个声音并不明显，也不起眼，在重叠的几日死亡之中，它实在是太微弱了，微弱到即便被听见了，也不会被注意』

    “什……”

    拉瓦按住自己的头，他又一次听见了，又一次听见了‘祂’的声音，又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是声音，叮，祂着重描述了‘叮’这个字，这一个拟声词，这一个代表了某一种声音的字，这一次，他听得很清楚，非常清楚。

    “我听见了。”他说。

    『即便没有人注意到它，它也不会因此消失』

    ——咚。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声音，那是钟声，那是一种厚重的声音，在整一个卡昂佛尔的天空之中穿过，从卡昂佛尔的一角蔓延到了另一角。

    这并非结束。

    ——咚。

    似乎是为了回应它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第二道钟声，依旧是如此厚重，如此沉闷，这些声音太明显了，即便是并不高昂的声音，也足够穿过一切阻拦它们的事物。

    ——咚。

    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从每一个方向传来，这些钟声是看不见的包围圈，将整一个卡昂佛尔包裹起来，在这一个高塔构筑出来的丛林之中，这些钟声打破了维系了许久的平静。

    “回来！”有人喊，“别待在外面！赶紧回来！”

    “回来！”

    这一个钟声代表着什么，拉瓦太清楚了，在不久之前，他还听见过这样的声音，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这是在不久之前才铭刻在他的灵魂之中的触感。

    ——死亡，在被目睹的时候才是死亡，一个人的‘每一次’的死亡，每一次都被‘亲眼看见’的死亡，在此时汇聚在了一起，从许久之前的第一声‘叮’开始，再到如今每一声‘叮’的汇聚，那些叮成为了最尖锐的声响，刺破了这些钟声。

    『至此』

    于是，祂的声音消失了，从现在开始，这声音不再出现，拉瓦知道的……那些钟声，他知道自己上一次听见钟声是代表着什么，他记得很清楚。

    那一个并不难念出，但是异常沉重的名字。

    ——信仰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