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狗眼憋宝

    武林城城郭外的城隍庙香火旺盛，定然是神而有灵的，轻烟袅袅冉冉，一时状如莲花，一时形相如意，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庙宇背面，阳光照不进来的阴暗所在，憋宝集市也跟着沾光，不论知不知道门路，都有人绕过来凑人气。

    憋宝地有过无数传说，其中许多故事荒诞不经，在市井小民听来，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谁能想到区区一介游方郎中，就给一头瘦骨嶙峋的病倒牛灌了大桶青蛇汤，片刻过后，老牛肚子里翻江倒海咕噜咕噜响，扬起牛尾巴噼里啪啦屙出来的大坨乌金霜，竟然藏着一枚十年份的老牛黄。

    老牛黄被一位识货的憋宝人看到，连乌金霜一起收买带走，转手就献给钱塘江的乌电紫虬，八百里江湖的老龙王，梦中得了文思气运一斗。

    憋宝人的远房侄子原本没有做官的命，却被这一斗文运，硬生生催成了秀才，有了着青衫，挂配剑，四方游学的资格。

    就这一条，免去路引路条，就有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好处，书箱里捎带些鸡零狗碎的土产，税卡税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谁知道眼前的秀才，会否转头被贵人看重，成了顶头上司，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

    反正，又不是没有前例，尤其是士绅豪强出身的公子，那是真不能受一点点的嫌气，哪怕税卡税丁的一个鄙薄眼神，都能被记恨在心里。

    快则一头半个月，慢就一年半载，扔一双小鞋过来，免不了被打击报复一番。

    话说回来，武林闲人放下癞皮狗，就在憋宝地信步闲逛，别看到处都是摊子，多半都是九假一真的千门中人，专门设局等着坑人。

    高义走马观花式的看过就走，谁敢开口揽客，就麻利的滑脚溜开。

    毕竟是知道利害，没敢在那座憋宝摊子前停下，就看身边的老狗，却没有发现停下的迹象。

    直到闲人癞皮狗绕着憋宝地走了一大圈，老狗才呜咽一声，前面带路，走向里层一方不大不小的摊子。

    高义好奇着凑近过去，远远的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铜臭墨香，心里暗暗好奇，还以为癞皮狗出身不俗，来自没落的书香门第，拔茅寒门。

    可是走到近前，定睛仔细看去，发现摊子是卖文房四宝，断简残篇、轴画笔记，卖的不是孤本古本，仅仅是充数用的，养出一股陈年霉气的旧书摊。

    摊位上的物什都是老的，烂的，没人要的玩意，不过也有好东西，这不就有虫蛀蚂蚁咬过的纸张文档，被高义挑挑拣拣折腾了出来。

    “哟！这里有几份断烂朝报，写的是乌台旧案，还有一份泥金佳报……文炎敬一举考中进士，给家报喜的家信，嗯嗯！这等好玩意，我得摸一把，好歹沾点进士老爷的喜气！”

    摊主原本还以为大鱼上钩了，谁想到仔细看去，分明是身无分文的闲人懒汉，心里泛起厌烦，就像看见狗皮膏药似的，怎么扒拉都扯不开去。

    于是，他就挥起驱赶蚊蝇的拂尘，明里不说，暗地里开始赶人走了。

    高义也不在意，拂尘的丝绦，不管是马尾麈毫，就算是打在脸上，也不会受伤，顶多没了面皮。

    高义：偏偏我是闲人懒汉，最不怕的就是丢脸没面子。

    于是，武林闲人就这么杵在那里，只把左右呼啸而来的拂尘，当作无物，任它清风过岗，只当作不存在。

    这时，癞皮狗盯上了一本《幽明异路》，也不知道是谁写的，里面的内容，啧啧！多半脱不了藩篱，也就是劝人积德行善的路数。

    用虚无缥缈的鬼神，遏阻贵人滥用权势，劝说商贾修桥铺路，鼓励富人施粥将养鳏寡孤独。

    这种民间文人搜集编纂故事，肯定是仕途无望，醉心于求神拜梵的穷措大，自己都不信，却偏偏好为人师，喜欢教人做事。

    难怪十个穷酸文人，费尽心思写成十本不同的《幽明异路》，却没有传扬开去，反倒是封面积灰，落在了憋宝摊子上。

    摊主好心收留这本书，目的无非是用无人问津的陈年霉气，养一养摊子的资历，如同多历年所的武林城，自有一股建城千年的古城格局底蕴。

    高义蹲下身体，轻轻的抚摸着身边的老狗，发现拂尘丝绦还掸过来，就伸手荡开，冷眼瞥了摊主一下。

    “什么？真是这本书！狗兄，你不会弄差池了吧！”

    癞皮狗张开嘴巴，吐了吐舌头，老树皮似的皱巴巴狗舌耷拉下来，都快舔到这本《幽明异路》了。

    摊主急了，他急了，再也坐不住了，豁然站起身，双手乱挥乱摆。

    “哎哎哎！不买就别乱伸手，还牵条老狗过来，真是草台弦师空手登台——离谱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歇后语！从没听过的俚语，过了高义的耳朵，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高义明明知道憋宝地的摊主，一个赛一个的猴精，自己人前露了相，接下来的买卖，怕是艰难了。

    可是，武林闲人拍了拍胸脯，发出一阵邦邦响，豪情抒发出去，“我又怕得谁来？”

    摊主好笑又好气的看着，这位露了底的门外汉，心里暗讽：这小子不懂事！

    于是，摊主等着高义开口，让他报个价钱来，凑趣似的竖起一根手指，脸上笑嘻嘻的喊出。

    “一口价，一两银子！”

    没想到，这位武林闲人随手一抓，拿住癞皮狗的后颈老皮，一声不吭，转头就走开了。

    如此光棍的行径，毫不拖泥带水的决绝，可不像是买货的行家，更不是讨价还价行当里的大手，反倒像是斗气的冤家对头。

    摊主笑笑不说话，眼看着武林闲人买卖不成仁义在，目送着高义就此离开，心里暗中数着数！

    “一，二，三……七，八，九……十！怎么还没转身回头过来？”

    直到武林闲人在一方卖松香、珍珠、石盐的摊子前站住，癞皮狗轻轻的嗅闻，伸出右前肢按在一块琥珀丸子上。

    没等高义开口报价，憋宝场地里就有人盯上了这一人一狗，眼睛一瞬不瞬，就像瞳孔伸出了一只手，牢牢的抓住那枚琥珀石。

    “一口价，一两银子！”

    什么？你们怎么都用这套说辞，不会是早就串通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