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青少年期 学园篇 前 外传「茱丽叶特·礼仪」

    某天的午餐时间。

    我和札诺巴以及茱丽一起在餐厅外吃饭。

    土魔术制造的椅子坐起来多少有点不太舒服，也多少会引起众人侧目，然而在太阳下享用的午餐别有一番情趣，甚至最近还有人模仿我们开始在户外吃饭。

    尤其是在餐厅一楼吃饭的阶级中有很多那样的人。

    这阶级的人原本就对在户外吃饭的行为没什么抗拒感。

    只是，这种人做事也比较没规矩。

    现在就可以看到一些吃饭时不使用叉子或汤匙，直接用手抓的家伙。

    我和札诺巴也就算了，但是周围如果有那种人，会让茱丽去模仿——

    「啊。」

    看了一下茱丽的情况，发现她正在用手直接把培根抓起来吃。

    「不行，要好好使用叉子。」

    我赶紧阻止她，结果茱丽却吓得身体一震，培根也掉到盘子上。

    看到这模样，札诺巴耸了耸肩。

    「师傅，这点小事有什么关系呢？」

    「不，还是要改掉会比较好吧？用手抓太没规矩了。」

    「唔……在西隆，有时候也会直接用手拿食物来吃啊。」

    「可是基本上会用餐具吧？这方面在一开始是最关键的时期。」

    我边回答边看向茱丽，注意到她正在把胡萝卜拨到盘子边缘。

    这附近的胡萝卜跟生前的不同，吃起来有苦味又带著土臭味，的确是不好吃，但……

    「唔，不可以把胡萝卜留下来，要吃掉。」

    「师傅……有什么关系呢，那一点东西而已。」

    「不行。」

    听到我斩钉截铁地否决后，札诺巴挑起一边眉毛，似乎不太高兴地抿紧嘴巴。

    「这是因为茱丽是奴隶吗？的确，如果考虑到她的奴隶身分，没把我们给她的食物全部吃完或许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行为。但是，决定要尽量不把茱丽当奴隶对待的人不正是师傅您本身吗？」

    「不是因为那样。该怎么说……我觉得要是抱著『讨厌的事情就可以不要做』的观念，将来碰上什么关键场面时就会没办法好好努力。」

    「唔？可是，幸好本王子手头宽裕，不需要担心没钱吃饭的状况。如果穷到连饭都没得吃，那么本王子当然也会去考量这种问题，但是现在并不是那样……对吧？」

    我看了茱丽一眼，她盯著胡萝卜看的表情很像是营养午餐没吃完所以被老师强制留下来继续吃的小学生。

    简直是在表示自己因为欠缺正当理由的指责而受罚。

    「……唔。」

    不过，或许真的没有「正当理由」。

    回想起来，我在冒险者时代碰过一大堆直接用手抓食物的家伙，魔大陆上也有用手吃饭是特有文化的种族。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疙瘩，但我也有可能是受到生前知识影响而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仔细想想，其实生前也有用手抓东西吃的文化，例如螃蟹、洋芋片或是热狗之类。

    我个人觉得还是该改掉比较好，不过或许只是我太在意了。

    「如果师傅您坚持无论如何都要改掉，那么本王子也会留心这方面，不过这毕竟是和制作人偶没有关系的事情……」

    我认为这是为了茱丽好，然而她将来很有可能会过著根本不会被要求到这方面的人生。优雅的餐桌礼仪并不是工匠必须具备的条件。茱丽成为札诺巴的专属后就是王室认证工匠，想必也会碰上要用到餐桌礼仪的场面，可是雇用她的札诺巴如果宣称茱丽并不需要懂那些，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继续追究……

    「发生什么事？」

    我正在思考，这时有人从后面对我搭话。

    回头一看，原来是艾莉娜丽洁。她似乎已经吃完午餐，嘴边还沾著一点酱汁。

    「没什么，我们只是针对茱丽的餐桌礼仪讨论了一下。例如不可以用手抓，还有不可以偏食之类。」

    「是喔。」

    「艾莉娜丽洁小姐觉得如何？」

    「这个嘛……」

    我提问之后，艾莉娜丽洁先是思索了一下，接著好像想到什么邪恶主意，突然咧嘴一笑。

    「茱丽，你要好好看清楚。就算用手抓，也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

    她伸出手指从我的盘子里捏起一条厚厚的培根，举高之后再抬起头张开嘴。

    这抬高下巴的动作让脖子到锁骨附近的洁白肌肤更加显眼，令人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放到她的胸前。再加上红色舌头逐渐靠近粉红色培根的光景也很妖艳，让人产生很想帮她舔掉嘴边酱汁的某种糟糕联想……

    「没规矩！」

    我忍不住一巴掌打向艾莉娜丽洁的后脑。

    「哎呀！」

    被打的冲击让培根脱离她的手飞往半空，画出拋物线逐渐落向地面。

    下一瞬间，传来哒哒声响，然后冒出某个影子接住即将落地的培根。

    「呼，好险的说。」

    原来是普露塞娜。

    她精彩地直接用嘴接住培根，然后迅速塞进嘴里活像是不愿意交给任何人，等到把培根吞下去之后才靠近这边。

    一脸不以为然的莉妮亚也跟了过来。

    「就算是老大，也不可以浪费肉的说。如果是因为吃饱了所以不想要了，我可以全部接收的说。」

    普露塞娜虽然一脸愤怒，不过大概是培根很好吃吧，她的尾巴摇到简直成了电风扇。

    莉妮亚没有理会这样的普露塞娜，以很有兴趣的表情看著我们几人。

    「吵架了？真难得喵，札诺巴居然会顶撞老大喵。」

    「我并没有顶撞，只是彼此意见有一点不同而已。」

    「讲这种话真的没问题吗喵？要是让老大不高兴，搞不好以后就不愿意帮你制作你最喜欢的人偶了喵。」

    「哼！师傅才不是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故意刁难的心胸狭窄之人。」

    看到札诺巴以寻求同意的表情看向这里，这份信赖让我深受感动。

    没错，我并没有感到不快，只是心里就是有点小疙瘩而已。

    「啊，对了。关于这件事，我想请教两位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喵？」

    「是关于餐桌礼仪……」

    我把先前的来龙去脉告诉两人。

    问她们对用手抓东西吃的行为还有偏食有什么意见。

    「礼仪很重要的说。」

    于是，普露塞娜立刻往前踏了一步，一副吃饭的事情问她就对了的态度。

    「尤其是吃饭时绝对不可以用手直接抓来吃的说。」普露塞娜虽然一脸得意，但是她手上抓著肉乾，而且从刚才啃到现在。

    毫无疑问是用手抓东西来吃的行为，让她的发言毫无说服力。

    也有可能对普露塞娜来说，这样不算是吃饭。

    「先不管普露塞娜毫无说服力的发言，身为淑女，礼仪是很重要的喵。偏食更是绝对不可以的行为喵。」

    「吃肉是例外的说。莉妮亚你的话才没说服力，之前没把葡萄乾吃掉。」

    「那是人类吃的东西喵，吃下去会闹肚子喵。」

    「听起来就是藉口的说。」

    瞪著对方的两人都一样毫无说服力。

    果然问她们意见是错误的决定。

    明明嘴上主张应该是正确的理论，但是我总觉得会茱丽变成一个方向错误的淑女。

    「……」

    看吧，茱丽也是一脸困惑。

    「咦？大家聚在一起是出了什么事？」

    这时，菲兹学长也来了。

    「学长你来得正好，请听我说！」

    「咦？什么？」

    菲兹学长不但平常就以阿斯拉王族护卫的身分生活，本身也很有气质。

    我想这样的他应该对正确答案一清二楚。

    「其实是如此这般。」

    「如此……哪般？」

    「其实是我们在讨论茱丽的餐桌礼仪。」

    因为光讲如此这般没能让他听懂，我做出仔细说明。

    于是菲兹学长把手搭在下巴上，先沉吟了一会后，才猛然抬起头。

    「现在还不必顾及这部分吧？」

    「……哦？理由是？」

    我有点意外。

    原本以为菲兹学长一定会说应该要立刻学习礼仪。

    以为他会主张礼仪就跟魔术一样，只要从小一直使用，水准也会变成一般人的两倍甚至三倍。

    「她目前正在接受鲁迪乌斯同学你教导土魔术吧？而且还要帮忙札诺巴同学处理生活杂务。有很多要学习、要记住的事情，我想应该是很辛苦的时期。而且礼仪有相当多细节要学，说不定会在哪方面变得不上不下。」

    「原来如此。」

    这话也有道理。

    有一派理论认为吃饭和睡觉时最好要放下学习，让脑子得以休息。

    「当然，我认为以后要找机会学习礼仪会比较好，但是等到明年甚至后年再正式接触这一块大概也不要紧吧？」

    或许是我说明得不太好吧。

    我并不是要茱丽正式学习餐桌礼仪，而是要教导她该遵守最低标准……不，其实一样吗？

    「唔……」

    可是，这下成了赞成三票反对三票，势均力敌。

    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好像也不是该用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的问题……

    「……」

    我一边思考一边看向茱丽，只见她正一脸不安地观察周遭。

    话说起来，不知道她本人想怎么做？

    虽然我认为餐桌礼仪这种东西还是要懂，不懂的话有可能造成困扰，但是就算完全不懂也不会死，并非绝对必要的知识。

    ……那么，要看她本人的意思决定吗？

    既然不是绝对必要的东西，到头来最大的问题就是茱丽自己的想法。

    而且她选择某一边后可以形成多数票，不会引起纠纷。

    「好，茱丽。你自己决定吧。」

    听到我这么说，茱丽看著我露出似乎很惊讶的表情。

    一种没想到自己有选择权的表情。

    「……」

    她满脸困惑地望著周围。

    札诺巴、艾莉娜丽洁、莉妮亚、普露塞娜、菲兹学长。

    茱丽的视线把这些人看过一轮后回到我身上，变化成带有怯意的眼神。

    「你选哪边我都不会生气，所以可以选自己喜欢的答案。」

    「啊……是……」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认为或许这是失败的决定。

    因为仔细想想，茱丽是因为不想吃才把胡萝卜往旁边拨。所以使用叉子的要求也就算了，不想吃的东西既然可以不要吃，那么当然是不吃了。

    不过，其实也没关系啦。

    「……嗯！」

    我正在这样想，茱丽却伸出手抓住叉子，像是下定决心。

    她反手拿著叉子刺向胡萝卜，然后一口气整个丢进嘴里，闭上眼睛咬了几次还「呜」地反胃了一下，才含著泪水用力吞下。

    「咕嘟咕嘟……呼……」

    最后她先拿起杯子喝水，用鼻子吸了一大口气，再从嘴里吐出。

    放下杯子后，茱丽看向我这边。

    脸上是充满达成感，像是在询问我「如何呢，这样可以了吗？」的表情。

    「……你能把胡萝卜吃下去真的表现得很好！了不起！」

    这表情让我一时愣住，不过立刻边称赞边摸摸她的头。

    「吃得很好！很棒！」「实在了不起！」「这样以后就不怕了喵！」「很勇敢的说！」「太好了！」

    同样吃了一惊的周遭众人也像是受到我的影响，纷纷开口称赞茱丽。

    「……是！」

    听到他们的称赞，茱丽露出微笑。

    认识她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带有自信与得意的笑容。

    我感到很高兴。

    虽然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但是一个年幼少女没有逃避讨厌事物仍旧是事实。

    就在刚才，她克服了自己讨厌的东西，并藉此获得自信。这件事让我高兴得简直像是自己获得成功。

    「从明天起，我会连餐桌礼仪也开始正式教导你。」

    「是。请多……指教，grandmaster。」

    我不知道让奴隶学习餐桌礼仪是否正确。

    然而，她没有逃避困难的行动一定是正确的做法。

    看到以认真表情点头的茱丽，我心里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