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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5章 曾布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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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

    一座因运河而兴盛的城市,也曾是一座,无比繁荣的城市。

    在唐代,有扬一益二之说。

    然而,唐末五代乱世,摧毁了一切。

    毕师驿、孙儒之乱,将繁华的唐扬州,打成了白地。

    杨行密苦心经营,好不容易,使其恢复了些元气。

    但很快,战火又将之打回了原形。

    特别是后周与南唐,围绕扬州持续发生的战争,几乎摧毁了一切。

    于是,哪怕大宋都已承平百余年。

    但扬州,依然没有恢复到唐代的全盛水平。

    不过,在人文和商业氛围上,扬州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

    甚至,足可与盛唐扬州比肩!

    这是因为,大宋朝的宰执们,若出知地方,扬州一般都是第一选择。

    在一位位宰执文豪们的治理下,这扬州城的文化与商业,蓬勃发展。

    于是,扬州城成为了一个大宋朝独一无二的城市。

    甚至可以说,这个城市在如今的这个时代,已经有些畸形了。

    譬如说,扬州城有着整个大宋最极端的主客户比例。

    元丰三年,朝廷统计天下户口。

    在扬州计得主户两万九千零七十七户,客户两万四千八百五十五户。

    两者之比,无限接近一比一。

    而与之相比,汴京城在同一年的户口统计中,计得主户十八万三千七百七十七户,客户五万一千八百二十九户。

    两者的比例是接近四比一。

    这个数据,说明了一个无比客观的问题——扬州的第三产业极其发达,服务业繁荣昌盛。

    想象一下,在这中古的封建社会,有这么一个城市。

    它至少有一半居民,是完全依靠于自己雇主的雇佣,才能维系生活。

    同时,这一半居民,还是几乎没有自己产业的无产者。

    在封建社会,这样的数据,只是想想,都很疯狂。

    不过,扬州人和历任扬州知州、通判以及在扬州的宣毅军的兵马总管、都大江淮转运使司的文官们,对此都没有任何感觉。

    甚至大多数人,都觉得扬州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曾布,也是一般。

    此时此刻,这位端明殿学士,正带着爱妾,漫步于扬州城外的大明寺内。

    这里是扬州的名寺,寺中有着数十年前,欧阳文忠公知扬州时所建的【平山堂】。

    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正值青春,姣好的面容,娇嫩的肌肤,婀娜的身姿,无不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曾布也不例外。

    他浅笑着,看着自己的爱妾兼旧日的养女,天真灿烂的在这古刹之中,欢快的游览。

    于是,他悠然自得的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

    左右元随,立刻为他奉来煮好的茶水。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曾布身后的司阍,才终于找到了机会,凑到了曾布身前,低声道:“主公,主母近来又写词了……”

    “嗯?”曾布眉头一皱。

    他的妻子魏玩,年少之时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两人新婚之时,也曾是你侬我侬,恩爱无比。

    但,随着他仕宦在外,妻子在家乡照顾年迈的老母,抚养子女。

    在这个时候,身为才女的妻子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

    因为……

    她有才名,而且会写诗词!

    闺中诗词,总能通过各种方式,传播出来。

    然后,成为他曾布仕途上的障碍。

    譬如,当年他初仕地方,为宣州司户参军的时候。

    妻子就写了一篇闺中词《菩萨蛮》: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

    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这词好不好?

    非常好!

    文字之中的眷恋与思念,让他读之落泪。

    但是……

    官场上的人就不这么看了。

    小曾啊……听说你有个好妻子,天天在家思念你啊……

    工作虽然重要,但家庭生活也要顾好嘛。

    这样吧!

    我放你几个月假,回家去和妻子团聚如何?

    而在大宋官场上,一步慢,就是步步慢。

    越是低品官员,时间对他们来说就越重要!

    别说是放他几个月假了,就算是半个月的假期,也是要被计入磨勘之中的。

    回头改官的时候,吏部(审官院)的官员,是会拿着告身,计算任职时间的。

    不满任,就是不满任。

    除非天子特旨亲除或者都堂堂除这两种特殊情况外。

    其他所有人都要受制度约束。

    官声再好,政绩再高,指标达不到,也没有用。

    而吏部选阙,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也就是他曾布,有个好爹和好哥哥在朝中,可以帮他疏通关系。

    换一般人,被上司这么搞一下,至少耽误两三年!

    吃了那次亏后,曾布再次为官的时候,就带上了妻子。

    然而,他不可能永远将妻子带着出去做官。

    朝廷一般情况下,也不允许官员,带着妻子在外地州郡为官的。

    当两人有了子女后,妻子就必须留守家中,教养子女。

    于是,魏玩写的词,越来越多。

    这些闺阁词中,对他的思念、想念,渐渐变成了某种怨言。

    就像他在元丰元年出知桂州后,妻子就写了一首《点绛唇》思念他。

    其词曰: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曾布看了,勃然大怒,写信回去,第一次训斥了妻子。

    魏玩当时,看了他的信,据说哭了好几天。

    之后就很少再写那些闺阁词了。

    不意,如今,妻子再次提起了笔。

    这让曾布的脸色,立刻变成了寒霜!

    现在,可是他的关键时刻啊!

    就在昨日,汴京才传来消息,蒲传正已奉诏入京述职。

    曾布对此无比关注,亲自派了人,前往应天府,专门盯着朝廷的邸报,以便他第一时间知道朝中情况。

    “夫人又写什么词了?”曾布没好气的问道。

    司阍将一张宣纸,呈递给曾布。

    曾布接过来,打开宣纸,轻声念着,其上的文字:“小院无人帘半卷,独自倚阑时……”

    “宽尽春来金缕衣,憔悴有谁知?”

    只读到这里,曾布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阴沉。

    偏他还发作不得。

    一旦发作,被人传出去,对他的官声和形象,将是致命的打击!

    他和魏玩,可是很多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是才子佳人的完美组合!

    只能咬着牙齿,继续看着其他词句。

    “玉人近日书来少,应是怨来迟……梦里长安早晚归,和泪立斜晖……”

    看到这里,曾布的脸色,就变得通红起来。

    因为,这些文字,告诉曾布一个事情——妻子,已经知道了他和张氏之间的事情。

    文字,是会自己说话的。

    “应是怨来迟……应是怨来迟……”曾布微微吁出一口气来。

    一种类似于偷盗主人家的东西,被主人发现的心虚感,在他心底升起。

    “夫人在京中,可还好?”曾布放下宣纸,转身看向司阍。

    “回禀主公,小人听说,主母在京中,常常为太皇太后延请入宫……”

    “娘娘爱幸主母,常执主母手,共赏宫中花……”

    “尤其近来,娘娘每隔两三日,就要诏主母入宫说话!”

    曾布听到这里,脸色从通红,恢复了正常。

    他柔声道:“夫人在京,教养吾诸子……吾在外,却很少有书信回家慰问……”

    “此吾之失也!”

    “取笔墨来!”曾布对着左右吩咐:“吾要写信回京,一慰夫人相思之苦!”

    尽管,他已经多年未与妻子同床共枕了。

    但在此刻,当曾布听说,他的妻子最近经常受太皇太后诏请入宫说话后。

    他就忽然想起了,自己与妻子当年新婚燕尔时的那些山盟海誓,也想到了当年,两人年轻时,在抚州老家的后院之中,彼此依偎着写着他们的爱与眷恋的诗词的那些时光。

    于是,他提起笔,用着他年轻时的笔触和温柔,写下了一篇温情脉脉的书信。

    想了想,曾布对着正在这古刹中游玩的少女招了招手。

    “小蛮……”他叫着对方的小名,这个小名,还是他当年在怀仁县给还是小姑娘的张氏所取的。

    “郎君……”小蛮迈着婀娜娇俏的步子,缓缓来到曾布身前,然后依偎到他怀中。

    曾布一只手怀抱着少女,一只手拿着笔,感受着怀中少女的青春与娇嫩。

    同时回忆着,当年新婚燕尔时的爱恋。

    一个个文字,在他笔锋出现。

    曾布不愧是做过翰林学士的顶级文人,只是少许,一篇温柔的《武陵春》,就在他笔下出现。

    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曾布提笔在词后写到:因读夫人之词,吾不胜惭愧,思及当年燕好,如今纷飞,情之所起,难以言说,故写此词,以记与夫人之情。

    曾布怀中的小蛮,也看到这些文字。

    她痴痴的笑着,因她知道,这首词实际上是自己的丈夫写给她的。

    这让她很开心。

    唯有一点不满意的是——这么好的词,却要送给那个女人!

    那个已经四十好几,人老珠黄的老女人!

    那个还不肯死,将正妻的位子让给她的可恨女人!

    但,不管怎样。

    很快的,在扬州市井中,一首名叫《武陵春》的思妻词,不胫而走,并很快被人疯传。

    无数人,因词中的温柔诗词,以及对妻子的浓浓爱意而沉醉。

    只是……

    当这首词,沿着大运河,传到了江宁府的时候。

    王安礼拿着这首词就笑了起来。

    “曾子宣的这首《武陵春》确实是极好!”

    “只是……”

    “假若曾子宣与其妻魏氏,是如此的恩爱……”

    “他何必写这首《武陵春》?”

    他的长兄王安石,与长嫂吴氏,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成婚之后,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互相扶持,相互依靠。

    哪怕到了现在,两人都已白发苍苍,历经了无数风霜与磨难,但依然能双手紧握,漫步在保宁禅院的竹林中。

    也依然能你喊我‘獾郎’,我唤你的乳名。

    他们之间的爱恋,需要诗词文章来衬托吗?

    不需要!

    确实,他们互相彼此给对方都写了很多诗词。

    但,这些诗词,没有一首流传出去。

    唯一在外传的嫂嫂诗词,只有一句《定风波》的残句:待到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

    只是在记述与亲友游乐的场景而已。

    而且,文字之中的欢快与幸福,是不受限制的满溢而出。

    每个读者,都能从文字中感同身受。

    而另外一个国朝夫妻典范,司马光夫妻之间也是如此。

    司马光与其发妻之间恩爱数十年。

    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即使其妻不能生育,他也依旧与妻子相守百年。

    司马光什么时候需要写诗词来表达他和妻子之间的感情?

    所以啊……

    王安礼放下手里的诗词,轻笑一声:“正经人谁写情诗啊?”

    “哪个恩爱夫妻,需要靠着这些东西来证明彼此的感情?”

    “我兄长不写,司马十二也不写!”

    “就你曾子宣写?”

    “呵呵!”

    “下贱!”

    然而,曾布为什么要写这首词呢?

    王安礼陷入了沉思。

    正好,这个时候,两个月前,被他的兄长从泉州请到江宁来帮助教学的郑侠,来到他府上。

    郑侠是受邀来与他商议江宁书院的扩建事宜的。

    江宁书院,一开始是准备拿着江宁府府学的旧学舍来办的。

    但很快,随着天下士子纷至沓来,旧学舍已不能容纳这么多人求学。

    天子听说后,特旨批了十万贯的办学经费。

    让他这个知江宁府,在江宁书院附近征地建设一个至少一百间学斋的书院。

    本来,这事情应该是他兄长亲自办的。

    但,兄长身体不太好,于是,此事便落到了郑侠手中。

    “介夫来的正好……”王安礼见到郑侠,就将手里的曾布词交给对方,问道:“介夫曾与曾子宣为友,且看一看,这曾子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郑侠拿着曾布的词,看了一遍,就笑了起来。

    “曾子宣,这是在逢迎当朝的太皇太后呢!或许是想着靠这个办法,来让太皇太后抬举他吧!”

    “嗯?”

    “太皇太后与英庙当年是如何?”郑侠耸耸肩膀。

    王安礼恍然大悟。

    对啊!

    太皇太后当年和英庙,也算是另一种类型的模范夫妻了。

    英庙无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没有妃嫔。

    所以……

    这曾布是通过这种办法,来营造他也是这样的人的形象,从而让太皇太后高看他几眼?

    这有用吗?

    王安礼表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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