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森罗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抹朦胧的金色。

    他选择的这具小丑鱼身体视力不佳，但他始终记得少年最初凑近他时，那极端危险的气息。

    思绪飞快转动,森罗掌握着几乎全部人鱼种的信息，或多或少……但那些情报中，绝不包涵眼前这个。

    这人简直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还有刚才梦城居民疯狂的模样……如此种种，都让森罗警惕到了极点。

    临时安排的居所里,安东把玩着蓝斯派人送来的鱼缸。人鱼们似乎觉得他起了“养宠物”的心思,鱼缸就像是人类用来给猫猫狗狗圈出领地的栅栏。

    “蓝斯大人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说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们说。”侍从低着头，没敢多看面前的少年。

    安东看了眼外面躁动的海族，心想大概是因为他的出现，给梦城增加了不必要的工作量？

    忽然，安东留意到一群士兵正押解着一位神色空茫的海族走过。

    那名海族身上套着“病号服”一样的衣服,像搁浅的鱼一样时不时呆呆地挣扎一下，但行动迟缓,像在梦游。

    “他们这是？”

    听见少年的疑问,侍从飞快地抬眼瞥了眼窗外,随后恭敬如常地回答道“是得了魇症的病人,他们会被送去诊疗所接受治疗。”想了想，侍从补充了一句,“如果您平时遇见他们，不要靠近,通知卫队就好——这些病人到了发病的时候,会无差别攻击其他人的,很危险。”

    安东观察着侍从的神情,忽然问“这种魇症很常见吗。”

    “嗯？”侍从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大多是一些精神压力大的海族，在梦城并不多。”

    安东……那也就是在其他主城不少的意思了。

    然而侍从给他的感觉，就好像魇症只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一样。

    还是说，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

    就在这时，那名被带走的病人突然猛地往前挣扎了一下，但他很快被卫队控制住，唯独一张画纸从病人的口袋里飘飘荡荡地落了过来。

    梦城里面有很多喜欢创作的艺术家，或许这位病人以前就很喜欢画画。那特殊材质的画纸和笔墨并没有在水中散开，就那样落进了安东的视线里——

    画面上，是许许多多的“眼睛”，在注视着一群关在鱼缸里的“鱼”。

    然而在眼睛的窥探下，鱼群们却一无所知，继续生活在鱼缸构建的小小世界里，无忧无虑。

    安东露出沉吟的神色，他的视线静静目送那复又安静下来的病人被带走，一抹流光倏然划过眼底。

    ……有意思。

    等到侍从和卫队尽数离去，安东所在的房间再度陷入了安静。

    原本被放在桌上的小丑鱼微微动了动，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只可惜这具身体将近千度近视的视角只能看清一些色块。

    “不用看了，那些人鱼都为我准备生活用品去了。”少年犹如歌唱的动人声音响起。

    ——衣服，床，装饰品……人鱼们怎么能容许古代种住在这么简陋的房间里，当然是要全部重新布置一遍。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唯恐过分的热情会让安东反感，所以聪明地为初来乍到的少年留出了一点空间。

    然而，少年贴心的解释，却并没有让小丑鱼放松，反而瞬间绷紧了身体，每一片鱼鳞都微微炸起。

    但是小丑鱼没有动，似乎还打算装死。

    “不用怀疑，我是在对你说话哦。”只有一人一鱼的房间里，安东微笑着凑近，指尖点了点下颚，“你不只是一条普通的鱼吧。”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十分笃定。

    小丑鱼“……”

    而这时，外面正好走过一队士兵，“你那边有看见可疑的人吗？”

    “还没有，再去那边看看。”

    声音渐渐远去，但搜查还在继续，明显能够感觉到外面的巡逻队伍多了起来。

    小丑鱼“如果我说实话，你就不会把我交给他们？”

    安东微微一笑，“想得美哦。”

    看见这条鱼果然开口说话了，安东并没有多意外。

    毕竟一开始对方的气味就那样特殊，在一众平平无奇的鱼群里唯一的绝味鸭脖。越是闻得清楚，就越不会觉得这只是巧合。

    安东“不过你还有些时间可以说服我。”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危机感，却让森罗更加谨慎。

    而安东原本正摆弄着房间内的一些小玩意儿，突然翻出了一面小镜子。

    酝酿了许久的森罗正斟酌着言辞，权衡利弊，在一番挣扎后缓缓开口“我想，你或许听说过反叛军？”

    森罗本有意试探安东的态度，谁知道，少年正出神地望着镜子里照出的自己，仿佛完全没听他说话。

    “……”森罗试探性地喊了几声。

    数秒后，少年才蓦地动了动，说道“我原来真的这么好看啊。”

    那语气，十分惊奇，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长什么模样一样。看了几眼后，少年恋恋不舍地又将目光移回去，越看越满意，将小镜子反扣时都带上了一种忍痛的不舍。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仔细观察了一下森罗的眼睛——如今森罗的意识寄宿在这条小丑鱼上，而这条鱼是个高度近视眼，眼睛没什么神。

    安东叹了口气，“幸好你看不见我。”

    森罗“……”呵，倒也不必这么自信。

    不就是人鱼吗，他又不是没见过！他还敢跟人鱼对刚！那些人鱼确实好看，但容貌都是肤浅之物，只有蠢货才会被那种东西动摇意志。

    不过很快，森罗又想到了不久前听见的那道歌声——那能够操控人心的声音才是真正的危险，也不知道那道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人鱼里什么时候竟出现了这样厉害的角色……

    那极可能是他们以后行动的最大威胁。

    森罗的眸光微沉，下一秒，就看见少年将小镜子好好地收起来，看向他，“你刚刚说到哪里了？”

    森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听声音，你是个年轻的人鱼，我知道年轻人都喜欢有趣刺激的事情……”

    他回想着自己以前看见副手应付军中小年轻的模样，别扭地将自己的口吻变得高昂又充满曲折感，“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你绝对会感兴趣~”

    安东挑了挑眉。

    两人的谈话最终止于进入这里的人鱼们。

    完成采购的人鱼们很快将这里布置一新，在小丑鱼瞬间警惕忐忑起来的目光下，安东微挑唇角。

    安东“有一件事情……”

    小丑鱼警觉！！！

    安东“能够给我拿一些书吗？最好是关于其他主城的介绍，这个世界的历史之类的。”

    小丑鱼微微松了一口气。

    安东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一件事情。”

    小丑鱼！

    安东“我想要一些纱布和药。”

    人鱼们紧张地问“您受伤了吗？”

    安东“没有，我的宠物需要。”

    来回几次后，森罗隐约意识到少年是故意的。森罗有些不妙的感觉，他看着人鱼们众星拱月的少年，额头突突地跳起来，意识到自己好像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但是眼下，他除了配合和接受也别无他法。

    安东在其他人鱼的指导下给森罗上了药，毕竟按照眼下的出血量，这条鱼再不救治大概率是要落地成盒了。

    而让安东没有想到的是，药似乎有助眠的作用，再加上森罗原本就身负重伤，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看一眼窗外，那些游行的声音已经渐渐变小，主城的灯火也暗淡了下来，似乎已经进入了海洋下的夜晚。

    于是，安东干脆顺势躺进了贝壳床，打算小憩一会儿。

    ……

    [它]穿梭在无数生命的梦境里。

    梦境是最能展现人潜意识的地方，在各种生物的梦境里，它总能精确地寻找到人们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然后将其在这个世界实现，使之变得更加完善。

    1，2，3……它穿梭过一个又一个代表主城的编号，最终停在了40号前。

    梦城，这是它最喜欢的地方。这座城市里的生命酷爱创作，甚至在梦境中，他们依旧在从事相关工作。

    有时候，它会加入进去，给出自己的建议，而那些人则会以为是在梦中得到了灵感——梦城的梦是受到神明祝福的，这种说法越来越广为流传。

    但今天，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

    它再次进入了许多人的意识。

    一位雕塑家正站在一个半成品面前。

    它知晓对方是想制造一座代表“美”的塑像，对方白天工作，夜晚在梦中则继续沉思，时至今日，这座雕塑也有很多它给出的建议。

    “你又来了。”雕塑家对于几度出现在自己梦里的它并不惊讶，这可是梦啊，谁会因为梦里的奇怪存在较真。

    它问“为什么不继续雕了？”它客观地评价，“离彻底完成它，你只差最后一步。”

    “是啊。”雕塑家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我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

    雕塑家凝视着面前的半成品，“因为我今天已经见到了这世间的至美，直到那时我才知晓，有些东西是无法被超越、无法被还原的。”他掷了手中的工具，“学艺不精，不如不刻。”

    随后，雕塑家一步一步离去，但那步伐却越发坚定。它看见对方久违地打开了书，再度投入进学习之中——明明舍弃了一件作品，但老雕塑家眼中的目光却更加炽热，竟久违地又有了几分少年人时第一次尝试创作的热忱样子。

    随后，它悄无声息地离去，又依次造访了其他许多人的意识。

    然后它惊讶地发现，这一个夜晚，所有人都仿佛被激发了前所未有的创作欲望——书写诗歌，谱曲，画画，引吭高歌……

    如果梦城的梦境能够连接到一起，那今晚一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狂欢。

    而激发这些的，显然都指向同一件事情——

    一个少年的出现。

    它在许多人的梦中都依稀见到了那道金色的影子，然而，这些人就像是不敢轻易触碰一般，即便梦中描摹出的影像也十分模糊。

    这让它久违地感到了好奇，而找到那个少年的“梦”并不困难。

    安东知晓自己正在做梦。自从经历过上个世界后，他做梦的频率就比以前多。有时候，他会通过梦回忆起一些以前的事情，见到一些以前的风景。

    而这一次，他在梦里回到了那片安静的宇宙罅隙，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宇宙泡。

    ——紫黑色的，像冒着咕噜噜废水一样的宇宙泡。

    这就是他进入这个世界前，从宇宙的罅隙所见到的，这个世界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以为这是个病入膏肓的世界，然而真正进入这里后，至今所见的一切都和平而梦幻，与他起初的猜测大相径庭。

    但梦是潜意识的反应，他再次见到这一幕，或许正代表着，他对于这一点其实并不是不在意的。

    安东金色的眼瞳微凝，他悬立于这片空阔的星海间，静静俯瞰着那紫黑色的泡泡。

    忽然，安东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入侵了他的梦境。

    只可惜，上一个能够无知无觉进入他梦里的还是星池。而与孕育了一个世界光明的母神级星池比起来，眼下的存在还略显稚嫩。

    安东并没有选择打草惊蛇，他想要看看那个人想做什么，却没想到，对方在进入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片刻后，安东终于动了。

    金发的人鱼犹如畅游在星辰大海，他的美丽朦胧虚幻，像一个渺然的幻象。

    但下一秒，人鱼的眼底浮现出金红的火焰。

    与此同时，整个梦境都燃烧了起来。

    那颗泛着不详色彩的宇宙泡，上面毒瘤般的色彩，很快被金红的熔浆淹没，像要用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丑陋都烧尽。

    所有的星辰也跟着燃烧，震动……但却因为是一场梦，所以反而显得异常美丽。

    仿佛是舞台上即将退场的歌手最后的高音，落幕前最后的高潮。

    就在这样盛大的火光中，梦境一点点崩塌，金发少年精准地望向了它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那双金色的眼瞳穿过重重虚妄，直直地射向它，惊心动魄。

    它无影无形的身体倏然顿住，与此同时，它的耳边出现了一阵刺耳过一阵的报错——

    [警告！情绪阈值出现剧烈波动！请立刻排查异常因素，系统错误！

    [系统错误！

    [系统错误！

    与此同时，少年的金瞳凝视着它的方向，蓦地挑高一边的唇角，意味深长又饶有兴致的，“系统错误？”

    ……他听到了！

    在那莫名的情绪之后，它又真正感受到了名为“慌乱”的情绪，这原本只有它能听见的声音，竟然被另一人捕捉！

    ……

    清晨的光芒照入，落在少年的脸上。

    浓密的睫毛轻振，安东缓缓睁开了眼。但他眼底很快褪去了刚醒的迷蒙，迅速变得清明的眼中，悄然划过了一丝遗憾。

    被跑掉了。

    他想用摧毁梦境的方式，将对方封锁在那个梦里，但对方也很果决，在最后关头逃了出去。

    那应该是个老手了。不过，想到梦境里的那些异常，安东很快又精神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食物的香味从鼻翼间传来。

    小丑鱼被绷带裹着的身躯，不方便地晃悠到了他面前，“你醒了，现在还很早。”

    安东“我还以为你会趁我睡着逃掉。”

    小丑鱼“如果我跑掉，你只需要跟那些护卫说一声，在他们的搜捕下，一只重伤的小丑鱼绝对跑不了。相较之下，还是继续呆在你这里比较安全。”他说完，顿了顿，“还有，谢谢你的包扎。”

    “聪明的决策。”安东评价道，随后想到了梦境里的事情，忽然问“你昨天说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小丑鱼似乎惊讶了一下，“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安东不置可否，“我现在感兴趣了。”

    见到少年的语气不像在看玩笑，森罗还以为是自己学到了副手的真传。原来那种娘炮又荡漾的欠揍语气，真的有用！

    森罗狠狠地震惊了，然后迅速压低声音，对面前的少年沉声道“关于那个秘密，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声音缓慢下来。

    “这个世界，可能不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