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肉与酒

    一整天，裴奈都在曲柏翼的教导下，参考棍法，感受势合力顺的动作路形。</P>

    吞吐起落，不止是与自然相融，也要与她的身体意识相契。</P>

    或许先前她自创的招式凶悍满杀气，但以她的体质无法完全贴合，细节便常常出现差错。</P>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接受你自己，接受所有的缺憾，此中三昧，你当自领。”</P>

    裴奈听着耳边曲前辈的教导，细细体会着手臂和长枪摆动的幅度和频速，与她的膂力对话。</P>

    她逐步找到感觉，新创的招式动作越来越顺，曲柏翼在旁边不断点头。</P>

    “钟老前辈说是裴家枪原有的招式限制了你？此话确切不移。”曲柏翼捋动着自己的胡子，言道。</P>

    暮云已至，天光渐淡。</P>

    小黄狗跑了过来，裴奈停下了长枪。</P>

    曲前辈坐在椅子上，俯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到饭点了？小机灵鬼。”</P>

    “它叫什么名字呀？”裴奈蹲在地上，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P>

    曲柏翼便道：“它叫棍棍。”</P>

    “齐岳白棍，棍棍，好名字。”裴奈笑不可仰，又追问道：“您十一年前就来到秘境了，但棍棍看起来好像不大，应该三、四岁？它怎么进来的？”</P>

    “它四岁了，说来缘妙，四年前有一只秃鹫途径谷地，它嘴里衔着一只将死的野狗，我见那狗鼓着肚子，像是体内有崽，便将秃鹫驱逐。剖开野狗的肚子，里面另外几只狗崽都死了，只它还活着，便将它养了大。”曲柏翼回忆着。</P>

    裴奈觉得这种相遇很神奇，一边摸着狗头，一边静静听着。</P>

    曲前辈又道：“它很懂事，帮我警戒，也会捕猎物带给我吃。上一个被我一手养大的，还是曲牧风，他也是我捡回去的孤儿，这傻孩子，想来这些年也没有娶妻生子，光惦记找我了。”</P>

    曲柏翼的眼睛已经通红，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至深的痛。</P>

    那种无助与绝望，让命运显得无情不仁。</P>

    裴奈同样心绪起伏，这件事情始终令她感到悲伤。</P>

    曲前辈在怀念他的徒弟，裴奈便陪着他。</P>

    直到顾瑾珩用丹道神炁拍了拍她，裴奈便回过头，看到了远处火堆旁边，正在炙烤食物的顾瑾珩。</P>

    因为不知道他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顾瑾珩今日便去采了一些可以佐味的植物，并让银甲卫砍树做了一些木签和简易的筷子。</P>

    顾瑾珩的威压向山上扩散，顷刻便有鸟类和兔鼠跌了下来。</P>

    他择了几只可以食用的动物，又征得曲前辈的同意，摘了些曲前辈种的菜，准备夕食烤肉给他们吃。</P>

    此刻来叫裴奈，便应该是开饭了的意思。</P>

    “曲前辈，晚膳他们做好了，我推您过去吃饭吧？”裴奈如是说道。</P>

    曲柏翼点点头。</P>

    倒是棍棍好像也听了明白，撒开腿朝顾瑾珩他们跑了过去。</P>

    裴奈一边推曲前辈过去，一边看着顾瑾珩和棍棍的互动。</P>

    棍棍蹲在他脚下，摇着尾巴渴望地看着他。</P>

    顾瑾珩瞧了瞧它，便取下熟肉，放在嘴边吹了吹，撂到了地上的狗盘里。</P>

    棍棍凑过去狼吞虎咽，然后又对顾瑾珩眼巴巴瞪着。</P>

    裴奈恍然想，她和顾瑾珩若是有了孩子，想必他也会是一个好父亲吧？</P>

    她大概也知道，她与顾瑾珩先前成婚五年并未怀有身孕，多半是顾瑾珩有意用神炁控制。</P>

    但为什么这样做，裴奈还没找到机会问他。</P>

    转眼他们就到了火堆附近，木枝烤肉融合着顾瑾珩利用谷地植物做成的佐料，外焦里嫩，香气四溢。</P>

    顾瑾珩正弯腰削着肉，望向他们，问道：“曲前辈可有忌口？”</P>

    曲柏翼摇摇头，“有什么吃什么，来了这个破地方十一年，早就没讲究了。”</P>

    顾瑾珩便各样切了些，放在盘子上递给他。</P>

    “奈儿呢？”顾瑾珩眼角微微带了弧度，在黄昏下显得温柔极了。</P>

    裴奈凑过来，笑道：“多多益善。”</P>

    顾瑾珩嘴角也有了一抹笑意，“先去洗手吧。”他看了下不远处地上放着的水盆。</P>

    裴奈乖乖照做，看着今日新做好的木质矮盆，感叹道：“你们一天时间就准备得这么充分？我觉得我们在这住半年都不是问题。”</P>

    “你们何时能离开，那得看你接下来的进度了。”曲柏翼一边说着，一边夹起筷箸尝了口兔肉。</P>

    裴奈不明所以，“所以我们接下来不练枪招了吗？”</P>

    “你的造诣非凡，我教的思路和方式短短一天你都已经完全掌握，接下来靠你自己便足矣。枪术要看你修炼的成果，我觉得上限不可预估，但对抗越苍，你还差了很重要的一点。”曲前辈在用膳中途这样说着。</P>

    裴奈已经洗好手，很认真地问道：“哪一点？”</P>

    “破坏力。”旁边的赫连敦如插话道。</P>

    他和两名云疆士兵今日也有帮忙准备食材和工具，因此顾瑾珩也备了他们的晚膳。</P>

    此刻三人正坐在火堆对面，大快朵颐。</P>

    裴奈看过来，倾耳以听。</P>

    赫连敦如解释道：“他的戟术十分强硬，力敌千钧，每一击都如雷轰震，将物体从内至外碎裂破坏，你与他交手过，应该有所体会。”</P>

    裴奈颔首，她当然知道。</P>

    毕竟她的凌月枪便是在擎云天戟之下殒毁，她双臂的骨头也多处裂开。</P>

    那一战后，顾瑾珩探她的伤时，眼眶一片通红，甚至都不敢托起她的双臂，每一次触碰，都怕弄疼了她。</P>

    当时他说，她的手臂几乎没有完好的血肉。</P>

    曲柏翼听完赫连敦如的话，也赞成地点点头，“各国最健壮的武士都无法与他角力，何况你又是女子之身，这种悬殊的体质差距，是你必须跨越的天堑。”</P>

    紧接着，他又道：“你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你的体魄，那便只能换一种方式，达到与他相同的撞击与破坏力。”</P>

    裴奈觉得曲前辈说得极为在理。</P>

    但她没有想出诀窍门路，又追问道：“该从哪个方式入手呢？”</P>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当问问你的枪魂。”曲柏翼吃得满足，几乎放不下筷子。</P>

    他又指了指对面的石崖绝壁，“陨石最外层的石壁最为厚重坚硬，倘若你能在不自毁双臂的情况下，将它劈开，便能与越苍有一战之力。届时你们一行人也可以从你劈出的通道离开。”</P>

    裴奈望着远处的山壁，思忖着。</P>

    顾瑾珩已经将肉剔好，菜也搭配了些，放在盘子上，递给了裴奈。</P>

    他的表情不太好，已没了方才的愉悦，“明日我和你一起，我会用神炁护住你的身体，将你受到的冲撞伤害降到最低，但若是你的手臂旧伤复发，必须及时停下。”</P>

    裴奈知道又让他担心了，连忙将餐盘接过来，哄他道：“好，听你的。”</P>

    她夹起一块烤肉喂进嘴里，鲜嫩多汁的肉食解了这段时间的馋。</P>

    裴奈不住点头，眼里放光：“好吃！居然还有辣味！”</P>

    顾瑾珩见她开心的样子，神情终于柔和一些，“嗯，瀑布附近有一种矮草，没有毒性，反而入口会产生一种辛辣感，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P>

    裴奈用筷子夹起一块她刚刚尝过的肉类，伸到顾瑾珩嘴边。</P>

    顾瑾珩低眸打量两眼，随即张口接过。</P>

    一名银甲卫忽然想起来什么，问曲柏翼道：“曲前辈，我们还带了一点酒，不太多，本来是为了暖身用，您要喝点吗？”</P>

    “太好了！有这么丰盛的大肉大菜，居然还有酒喝？”曲柏翼笑得合不拢嘴，暂时一扫昨日阴霾。</P>

    银甲卫走过来，把军用酒壶递给曲前辈。</P>

    顾瑾珩提醒道：“前辈，酒会加速你体内之毒的扩散。”</P>

    “无妨！不过是少活十几天罢了，”曲柏翼摆摆手，打开酒壶来豪饮一口，痛快道：“我没想到，临死前夕，还有人能来到此处，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再一起喝酒吃肉。”</P>

    他带着长辈的慈爱，骄傲地看着裴奈，说道：“我甚至还教导了一个武学奇才，放十一年前，谁又能想到，世人最后的希望，竟会是女子出身？”</P>

    “确然，西境那边很多人不相信逐北枪裴奈的事，有些人认为她是天耀和东境编织的谎言。”赫连敦如接道。</P>

    鞠连丞冷笑道：“她创造的奇迹，够你们西境说书讲评人说一辈子。”</P>

    “早晚有一日，他们将不得不信。当越苍受诛，当西境同盟瓦解之时，裴奈的战意将带着所有不屈生命的自由意志，席卷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曲柏翼对此坚信。</P>

    裴奈挠挠头，有些尴尬，不忍心打断他们，压低声音对顾瑾珩道：“他们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这里了？”</P>

    顾瑾珩轻笑了一下，手里沾了油，便用丹道神炁摸了摸她的头。</P>

    裴奈头顶一激灵，站在那默默看着顾瑾珩，光眨巴眼睛。</P>

    顾瑾珩不解道：“嗯？”</P>

    裴奈将空荡的木盘递了回去，示意自己没有吃饱。</P>

    顾瑾珩哑然失笑，“想吃哪个？”</P>

    “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