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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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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殿内。

    刘穆之等人早已恭候在大殿两侧。

    年初时刘裕便令全军加以操练,整顿军备,时隔多月,众人脸上皆是面露喜色,就算是当初秉持着休养生息的张邵,也不得不认同当今之下,乃是天赐良机。

    待刘裕三人入殿,不知何时,那殿中央竟摆下了一张能够比拟刘府那张食案的长桌。

    长桌之上,是各个州郡的位置,兵力的位置。

    当秦国的消息抵达建康后,刘裕便派人连夜赶工的制出这张大图来。

    “主公!姚秦败于我大晋藩国,灭国之兆盛矣!”

    还未等刘裕走到桌前,傅亮便止不住笑的朗声说道。

    杨盛虽是向晋廷称臣,但其本质上还是自成一国,而秦国有着十倍于仇池的国土,百倍于仇池的百姓,却败于仇池,这不是亡国之兆,还能是什么?

    “建康城外有祥瑞降世,又为世子所获,秦国亡兆毕现,而我大晋有瑞鳞所佑,发兵必胜!”

    这些场面话俗套,可却也最能鼓舞人心。

    饶是不苟言笑的蒯恩,也露出大喜之色来。

    刘裕见众人情绪高涨,也是笑着走到首位,将手衬在桌边。

    文武分左右站,而刘义符则是站在刘裕身旁,正对着案上的战略图。

    江东之所以又叫做江左,除去水势的因素,便是因天子与大臣观图时,一个是正着看,一个是反着看。

    在刘裕与刘义符的视角来看,便是江东,在刘穆之、王镇恶等人的视角来看,便是江左。

    朱龄石以手指向秦西之地,进言道:“赫连勃勃为哀兵所退,但其兵马却未北撤,而是驻扎在杏城。”

    听得朱龄石提及了赫连勃勃,在众人中最不起眼的刘义符眉头微皱,娓娓道来,“赫连勃勃不与秦军交战,定然是为了等我军攻占秦地后,趁我军立足未稳,关中人心浮动之时出击。”

    “他这是要坐享其成。”

    听刘义符说完,众人皆是沉默了片刻。

    大伙都还未商量如何攻伐秦国,刘义符便说着占领秦国之后的事。

    刘义符说完,要论谁是最动容的,那定然是傅亮。

    要论开酒盖,谁能比得过这位豫章世子?

    傅亮还依稀记得当初刘义符坠马,他火急火燎的赶到府中禀报于刘裕时,自己喋喋不休的说着秦国必亡诸如此类的豪言。

    可他不懂兵事,说过了,便会让刘裕嫌烦,而刘义符所言,却真正恰到好处。

    朱龄石在一众将领中最为活络,他当即笑应道:“世子之意,仆等都明白,只是如今要商议的,乃出兵大事,商讨安抚关中人心,还为时尚早。”

    刘义符说的没错,可也不能让还未能说话的婴儿吹箫啊。

    众人都觉得刘义符是为了讨喜才出此言,但后者脸色却极为认真。

    刘义符平时会在心、行上怪罪刘义真,可说到底,首因还是赫连勃勃。

    在车上时,刘裕与王镇恶谈论局势时,便已经将秦国消息全都透露给了刘义符。

    他得知赫连勃勃还是按照着原来的轨迹而行时,那是悲喜交加。

    常人言自己乃天命之子,听得多了,难免会有所膨胀。

    他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蝴蝶效应影响的范围也就是建康这半大点地罢了。

    “诸公莫要轻视赫连勃勃,苻秦、二凉加起来,也不及夏国,赫连勃勃残暴使其麾下畏服,在此时,应该先定下万全之策为好。”

    “哈哈!”

    语毕,刘裕大笑一声,拍着刘义符的肩说道:“战场时机万变,你想在发兵之前,便谋划攻下秦国之后的部署,目光长远不假,欲速则不达,饭尚且要一口一口的吃,贪多则嚼不烂。

    听着,刘义符面上露出惭愧之色,点了点头,应道:“是孩儿操之过急了。”

    纵使晋军胜券在握,可时局定然是跟不上变化的,两国之争,战略不可能一成不变。

    不然,也不会有那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至理名言。

    王镇恶打量着这位全然不同的世子,眼中浮现一丝诧异,他看向几位同僚,却发现他们都是一副忍俊不禁,见怪不怪的模样,也不由一愣。

    “秦国除去姚绍,姚懿二人,其余将领,皆不足为道也。”

    朱龄石说着,便将这姚家宗室二人详细的介绍一番。

    “姚绍既能退赫连勃勃于鹛城,还是不得小觑。”谢晦随即出言附和着刘义符。

    赫连勃勃当初能胜姚兴,攻克杏城后,生生活埋了两万秦军。

    落在他手上的将领,败军,极少能有活下来的。

    可饶是如此,他却依然能够连战连胜。

    在刘义符眼中,赫连勃勃妥妥的就是黑化且丐版的白起。

    白起坑杀赵军是为国所虑,而赫连勃勃坑杀士卒,单纯就是因其脾性。

    在众人争论之际,刘裕皱着眉头,仔细的审视着大图,须庚,遂说道。

    “镇恶。”

    “仆在。”

    “前锋的人选,便由你与道济担任。”

    “谢主公!”王镇恶喜声应道。

    刘裕挥手指着向图中央的一处河流,“你与道济在寿阳集结兵马,沿淮、淝二水北上,直攻许昌,洛阳!”

    “诺!”

    朱龄石得知刘裕将前锋之位给予了王镇恶,虽有些为朱超石打抱不平,可他也明白,自己弟弟确实不如王镇恶。

    相比于让刘荣祖领先军,朱龄石心中平衡多了。

    安排完先军后,刘裕顿了顿,又道:“道序,你可有信心独领一军?!”

    胡藩往前都是在自己麾下听命是从,如今伐秦,刘裕便有意想培养他一番。

    “仆随主公征战多年,深悉领兵之道,请主公放心!”

    “好,你今日准备一番,明日快马加鞭赶赴襄阳,领一军人马赶赴新野,与超石进发阳城!”

    “诺!”

    王镇恶与檀道济从淮南北上为先军主力,胡藩与朱超石则从新野进发阳城,为辅军。

    “你此去襄阳,携我令,命沈田子,傅弘之领小股兵马佯攻武关。”

    “诺!”

    不得不说,刘裕分派众将时,是最让刘义符遥不可望的。

    殿内众将听自己父亲的调遣时,从未有片刻的质疑,无不是高声应下。

    刘义符相信,哪怕是没有眼前这张大图,刘裕也能游刃有余的发号施令。

    此时的刘义符才真正明白何为夫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安排完江淮兵马后,刘裕又将视线转移向蜀地。

    “杨盛攻占下祁山,我军北上,秦国便要两线开战。”刘裕说道一半,令一直站在大殿角落处的宦官上前书写诏命。

    “命益州刺史朱林派遣一军,大造声势,佯攻子午谷。”

    宦官手中已渗出了汗,刘裕见他书写完毕后,又让他再拟。

    两路小股兵马,皆是为了牵制秦军,使其聚而散之。

    饶使秦国已经自顾不暇,可若是能以更小的代价攻取秦国,那便要不遗余力的制定策略。

    见此,刘义符心中呢喃着:“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等安排完先军与辅军,就该到了这重中之重的主力。

    刘裕定然是要“御驾亲征”的,每当在庙算之际,他都会将最难以攻克的战留给自己。

    身为主公,啃最硬的骨头,是理所应当的。

    要是将主军交由旁人统领,刘裕或许不怕其夺兵权,但怕出变故。

    麾下的一兵一卒,都是一战战中磨练出来的。

    兵贵精而不贵多。

    有时并不是兵马越多越好。

    举个例子,就像是一锅白粥中混杂了几粒老鼠屎,虽然不影响大局,可也会扰乱军心,阵型。

    那些数万大军交战的场面,并不是所有排成一列冲杀,而是以一个一个方阵为列,前、中、后三军依次序冲杀。

    前军一旦溃散,中后两军纵使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也难以力挽狂澜。

    “传我令。”

    “是。”

    宦官得到示意后,拿起另一封诏书。

    “令沈林子、刘遵考整顿水师,率水军自彭城汴水出石门,入黄河,攻占洛阳以北的渡口,阻魏军南下。”

    沈林子在正月时便得到朝廷的拨款,在彭城打造大小舰船百余艘,此时都不用待刘裕北上,他便可先行切断魏国与姚秦连接的水路,以此掩护王镇恶、檀道济等先军攻占攻占虎牢、洛阳。

    刘裕顿了一下,宦官当即又另起一诏。

    “令冀州刺史王仲德,都督前锋诸军事……”刘裕指向了地图,“命他领水师自泗水而上,占据黄河以东,防魏军趁机渡河南进,待我领大军亲至后,再做部署。”

    “是。”

    一道道诏命书写完毕后,刘裕又为北伐诸将领加号晋升。

    “豫章郡公刘裕,加任中外大都督!”

    “加王镇恶为龙骧将军!”

    “加檀道济为冠军将军!”

    “加沈林子为建武将军!”

    “加王仲德为建威将军!”

    “加毛德祖为奋威将军!”

    “加胡藩暂任宁朔将军!”

    胡藩听得自己只是暂任之后,粗犷的褐黄面庞都不忍红了些许。

    “加彭城县公刘义隆为中兵将军,监太尉留府事!”

    “右仆射刘穆之,升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马!”

    宦官高声的站在阶前,宣读着诏书。

    “豫章公,您看可还行。”

    宦官呼出一口气,细声问道。

    宦官见刘裕颔首应下,遂小步踏上阶去,来到了那位同装饰品一般的大晋天子,司马德宗身前。

    “卿…卿这是……”

    司马德宗见众人目光射来,又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好在宦官已经习惯了,“陛下只需盖印即可。”

    “噢……哦…好……”

    司马德宗拿起由锦帛所包裹的传国玉玺,在宦官的帮忙下将其打开。

    可不知怎得,或许是司马德宗太过紧张,竟有些拿不住。

    “唉!”

    传国玉玺在宦官的出手的缓冲下掉落在地,“哐哐”的从阶前滚落而下,一直落到了刘裕的靴前,方才停下。

    “这……这!”司马德宗赶忙站起了身解释道:“卿……朕…朕只是一时手滑……绝…绝不是……有……有意……”

    刘义符看着脚下那缺了一角,却依然璀璨夺目传国玉玺,瞳孔都不由瞪大了。

    刘裕看着脚边的传国玉玺,神色淡然如常。

    正在此时,不知是何人碰了一下刘义符的背,他正想转身时,却又停下了。

    刘义符身量只及刘裕的腋下,他遂屈身将玉玺捡起,捧给了刘裕。

    这传国玉玺经过父子两人之手,在其身后的文武属僚皆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刘裕笑了笑,随手接过玉玺,一步步踏上了阶,将其置放在案上。

    “还请陛下盖印。”

    “是…朕……朕这就盖……”

    司马德宗举起玉玺十数次停下后,羸弱的身躯都开始颤了颤,特别是手掌,抖动的极为厉害。

    宦官见他还将手露在袖外,心有不忍道:“陛下昨夜着了凉,要保重龙体才是。”

    说着,那宦官将司马德宗抖动的手塞入衣袖中。

    此闹剧过后,刘裕又与众人商量的诸多细节,一个时辰之后,方才解散了议会。

    殿外,一众属僚如春风拂面般与刘裕等人作揖拜别,快步而行的出了宫。

    刘裕还是与刘穆之并肩而行,还是以苦口婆心的口气说道。

    “道民啊,我不在建康,你得多加歇息,莫要劳累自己…………”

    “主公放心,有世子这位麒麟子的福佑,我无病矣。”

    “哈哈哈!”

    刘义符站在一旁,见刘穆之的气色要比正月时好的多,也放下心来。

    建康建康,建业安康。

    刘义符站在殿外,俯视着脚下伟丽的锦绣宫城。

    他不知下一次,自己该是以何等的身份,站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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