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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晋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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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心回来的当晚,隋棠已经彻底清醒,在东侧间窗下坐着,案上放着一碗枣泥豆沙羹。

    是兰心素日爱吃的。

    当是从小膳房炖盅上才端来,热气氤氲,腾腾升起。以致兰心入内的时候,一眼望去,尤觉隋棠面目模糊,辨不出她神色。

    到底是主子,她没有盯看的道理,很快垂了头,拖着步子走到跟前。

    “婢子给殿下请安!”

    兰心话语落下,余光还是瞥见了隋棠几分模样。

    她就穿了身棉麻中衣,外搭一袭银色暗纹的披风,齐腰的长发散着,面上一抹白绫覆眼,安静地坐在榻上。

    得她问安,却也许久不曾应声。

    兰心的胆子在这数日间被吓破,这会见隋棠尤似见蔺稷,竟恍惚觉得人就站在隋棠身后,似笑非笑地摇着一把扇子。

    “殿下恕罪??”兰心“噗通”跪了下去,咬住唇瓣将膝盖的痛呼咽回去。

    “司空大人都让你回来了,就别跪了。”隋棠想一些事情有些入神,这会回转神思,抬首望向兰心处,又半晌方向她招了招手,“梅节死了,你怕吗?”

    屋中就只有主仆二人,隋棠说话没有顾忌。

    兰心摇首,“婢子们入此地,原就有此准备,死是不怕的。

    隋棠拉上兰心的手,握了半晌,点点头,“孤若此刻放你走,散入民间,你能好好活吗?”

    “殿下,婢子是走不出洛阳城的,唯有在您身边方能过活。”

    “把伤养好,伤好前不必来孤跟前伺候了。”隋棠深吸了口气,将枣泥豆沙羹推给她,“人就一条命,好好活。”

    高烧累她缠绵病榻的这些日子,她并非一直昏迷,起初确实因为急怒攻心,但后来意识回转,她有了思考的能力,虽然并不连贯,但多少想到一些事。如蔺稷所言,是有许多不符逻辑之处。

    逝者已矣,她顾不上,只能先照料活着的人。

    所以双眼一睁开,便问兰心生死如何。

    崔芳如实回话,“兰心在政事堂受刑,生死今日而定。”

    如今活着回来了。

    兰心捧过甜羹,哽咽谢恩,退下前转达了蔺稷的话。

    “司空说,他明日起一连五日要处理军务,整顿军纪,不来长泽堂了。让殿下静心修养。”

    隋棠听话照做。

    翌日是十一月初七,逢单日,隋棠如常前往望烟斋学习。

    承明前一晚接到她正常上课的消息,心中吃惊,这会看过女郎瘦了一圈的面庞,还是忍不住开口,“课业再重重不过自个身子,殿下该多修养一段时日的。”

    隋棠笑道,“孤喜欢学习,且不必赶路求学,就在步履之间,算不得劳累。反而窝在屋中浪费时辰,让孤心有不安。心中不安而累躯体生疾,这才是真的不好。”

    承明没法否认这话,只得笑而称是。

    这日,承明给她讲得是《孟子》中的最后一篇《尽心章句下》,内容稍多。以至于第二日初八,董真过来时,隋棠捧出书卷,向她请教。

    董真的学识,虽不如承明精研细究,但教导隋棠还是足够的。隋棠跟着听读,偶有不认识的字便指出求问,时不时在书案描写;不懂的字义定下注解,反复记诵;可谓聚精会神,专心致志。

    反倒是真,落眼于她手上的十八子菩提手钏,难免失神。滚到唇口的问题几次就要吐出,又强压下去。直到两个时辰过去,董真起身告辞。

    转出院门时,回首一瞥,天家公主持卷在窗下,面容沉静,眉宇清宁。仿若前头白马寺一事从未发生,京畿四百余人之死她也从未入耳。她于这金阙玉楼,四方锦绣天地里,不问世事,安享荣华。

    董真低头往前走去,眼前来来回回都是那个十八子菩提手钏。忽就顿住了脚,想将心中沉积多时的困惑寻那公主问上一问。然尊师告诫之语在耳畔萦绕,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得继续往前赶路,回来医署。

    董真一到医署,便有药童奔向她,说是老师林群去了执金吾府上,传话回来让赶紧送一贴专治杖刑的止疼膏药过去。但他们几人都不曾寻到,让董真帮忙找一找。

    “何人受了杖刑?”董真翻开医药卷宗查阅。

    “是执金吾,据说因在白马寺失职,被司空罚了二十军棍。还有蒙将军也有失职之罪,但为执金吾下属,所以被罚十军棍。结果呢,四夫人说蒙将军之罪乃上峰指挥不善之故,遂由执金吾一力担了。如此执金吾便被罚了三十军棍。虽说施刑之人

    手上都有分寸,但怎么说三十杖也够他受的,所以司空专门派了老师过去照顾。”

    东谷军军纪从来严格,这是踩在蔺稷底线上了。

    董真寻到膏药,交给药童送去。

    执金吾府中,蒙乔接了药给蔺黍敷上,膏药用之发热微痒,蒙乔持来团扇轻轻打风,“青台曲宴钱斌被打入狱后,妾是怎么和郎君说的?”

    蔺黍蒙头不吭声。

    “说话!”蒙乔用扇柄戳他背脊皮肉,激得他一阵冷颤。

    “乔乔说,阿兄心悦殿下,要为夫不要对殿下有想法。”

    “所以,郎君将妾的话放心上了吗?”

    “温柔乡多来都是英雄冢,我不是怕阿兄过不了美人关吗,就想着,想着......”

    “想着你慢一点赶去,让她顺势死在刺客手中,一了百了。如此阿兄最多打你一顿,但也值了,可对?”

    “对。”蔺黍别过脸去,恨声道,“结果她好好的。”

    想了想又扭头表示对妻子的不满,“乔乔还跑的那么快!你要是来晚些,阿兄不就对比不出了,我也不用挨这顿打。”

    蒙乔扇子顿在手中,愣了一会“噗嗤”笑出声来,“就算妾去得慢些,阿兄又不是不晓得你所在位置。你当你队伍中没有阿兄耳目吗?”

    黍不说话。

    “妾再说一遍,蒙氏族人中凡向你谏之,无论何人何事,除妾外皆不可听。”

    蔺黍又沉默。

    “听到没??”

    男人不情不愿“嗯”了声。

    妇人团扇一翻,又落在背脊斑斑红痕处。

    “我听乔乔的,再不敢了!不敢了!”男人吃痛喊出声来。

    妇人弯起眉眼,重新轻摇团扇,摇了两下,俯身以口吹风,吹过他背上每一处红痕。

    “我瞧着你和殿下无甚交情,如何这样帮她?”蔺黍委屈道。

    蒙乔的唇瓣已经落在男子肌肤,眼前浮现多年前在凉州初见蔺氏三郎的样子。

    十五岁的少年一身肃杀,纵马出凉州,月余之后名满天下。

    至此成为她心中的英雄。

    “因为你阿兄喜欢,又概因......”妇人的声音低下去,最后只剩得喃喃自语,“概因我也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

    “乔乔说甚?”蔺黍扭过头。

    “妾说躺好。”蒙乔将人脑袋按回去,挥散少年事,哄人睡去。

    府中前厅里,蒙娘还在等候,蔺黍代他受过,他多少心中感愧,这厢见蒙乔出来赶紧迎上去问过蔺黍伤势。

    蒙乔面南而坐,端来茶盏幽幽饮过一口。

    “阿乔,你知为兄意思的,并非要利用蔺黍,实乃怕那长公主勾住了司空,坏了司空大业。”蒙?在她一侧跽坐下来,“司空太偏爱殿下了,为了他连钱斌都舍弃,我们不能不防。要怪便只能怪他自个,如此张扬!”

    蒙乔又进了口茶,这才搁下茶盏,瞥了他一眼,“钱斌算个什么东西!再者,司空如此偏爱张扬,你们都敢想着法子至长公主于死地。若是他收敛些,装得可有可无,你们是不是就要把手伸到司空府后院去,永绝后患?”

    “别说不会,我还不了解你们。”蒙乔剜过蒙娘,“有这等心思,不如多练练兵,养养马,我们从凉州出来征天下,是因为你我共同之祖父,各自之生父,都被戕害于无道昏君手中。是因为世无明主,百姓太苦,私仇要算,公义要举!难得遇见蔺

    稷这般人物,且团紧些,莫要生出嫌隙。”

    “可是,若他当真为隋家公主所获,要美人不要江山或是替隋家皇室守江山,我们又当如何?”

    蒙乔这会将族兄看得久了些,半晌笑出声来。

    “阿乔笑!?”

    “阿乔笑二哥说的话。”蒙乔将盏中茶水用完,“他若不要江山,那就换要的人上去;他若为维护隋家皇室,那便是我们的死敌。即是敌人,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但是??”蒙乔话语落下来,拂袖起身,“请二哥专注眼前事,莫想不曾发生的事,徒增事端。”

    “类似白马寺事件,别让我再看见第二回。

    蒙?抬眸看族妹背影,纤细却昂首,日光下似一柄随时出鞘的剑。忽就想起当年他们欲追随蔺稷之时,族中长者并不愿意,只想安于一隅,劝他们放弃仇恨,甚至因几番意见相左,还扬言要将他们逐出家族。结果被蒙乔先发制人,抽刀捅死于

    蒙氏祠堂。

    祠堂杀尊长。

    蒙?每每想起,都后背发凉,便也对蒙乔多出一分敬畏。这会见她正色动怒,到底低头应是。

    转眼数日过去。

    这日晨起便开始下雨。

    隋棠让人给承明传话,歇一日,不必过来了。他的左肩一到阴雨天便酸疼不止,更碰不得凉水,受不住阴寒。

    之后又让人给蔺稷传话,请他今日务必过来。

    传话的人回来回禀,“司空大人说,晚些时候过来与殿下共用晚膳。”

    这话落下,长泽堂的小膳房便提起忙碌起来。

    以至于蔺稷踏入时,隔着绵延秋雨,看见东北角的膳房中炊烟袅袅升起。灶上也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散出藜麦和枣泥混合的甜香,而一旁司膳正命人捧来洗净的羊肉,水灵的萝卜,往里头送去......回想这几日后头总膳给他送去的不知热过几遍

    的饭食,蔺稷望向长泽堂中的妇人,心中有些气恼。

    “臣闻殿下恐承明老师淋雨受寒,故而推了这日课业。”蔺稷在门口将披风脱下,朝东侧间隋棠处拐去,“那殿下此番让臣来,就不担心臣淋雨受寒吗?”

    “是孤考虑不周,原是孤要见司空大人,合该孤去政事堂。”隋棠闻他不阴不阳的话,心中忽就堵起憋闷了一瞬。

    蔺稷瞧她血色未盈的脸,心道病了一场,口齿愈发伶俐了,“臣玩笑尔。不知殿下让臣务必前来,所谓何事。”

    他话意放软,隋棠便有些不好意思,尤觉自己话说的尖锐。且病的这些日子,是他在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

    她虽一直不曾清醒,但尚有意识知觉。大约在第三日开始,她便识出了衣不解带照顾自己的人是蔺稷。

    因为无论是每隔一个时辰的温水降温,还是每隔一个时辰的擦拭降温,她都被人抱在怀里。抱她的人,身上气味太特殊了。

    乃旃檀香,靠近才能从木香中嗅到的鲜果馨香。

    数日里,始终弥漫在她周身。

    承明说,“他心悦殿下。”

    隋棠在这场病中,相信了几分。

    毕竟司空府奴仆无数,根本无需他亲力亲为。就算他日夜守候,也无需事事上手。但隋棠在不能睁眼的日夜里,却清晰感受到,他指腹的茧子,掌心的温度,心跳的速度,全都区别于平常时。

    茧子比平日密,是他时不时便摸她额头试温;掌心比平日暖,是他双手搓揉后,才给她捂冰冷的双足;心跳比平时快,心跳比平时快,是他......

    隋棠垂下眼睑,半晌道,“今日是十一月十三,是你忙完的日子。孤应该没有理解错你意思,你说你要忙五日,当是让我思考五日。五日后,我该把话与你说一说,对吗?”

    蔺稷看着面前妇人,她才经历了一场刺杀,被溅一身鲜血,原该被安慰和呵护,而不是费劲神思回想当日种种。

    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硬下心肠接她话,“那你说吧,都想些什么了?”

    隋棠却这会摇了摇头,“事关梅节和那位老媪,孤今日都不想提。她们是果,今日孤只想问因。

    “因?”

    “对,你杀了那四百余人,才招来老娼的刺杀,梅节的挡刀。所以孤想知道你到底为何杀他们?”

    蔺稷的眸光在这会愈发清亮,他那样威胁恐吓她,无非就是想要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她能平静接受他解释的机会。

    以为要还几个弯慢慢引出来,不想她竟如此自戳关键。

    她原比他想象的要聪敏许多。

    外头雨声敲打朱颜碧瓦,屋内男子话语缓缓出口。

    天地间风雨不绝,太极宫中也有两人凭窗对话。

    是天子隋霖,和太尉何?。

    “朕还是后悔,不该这样浪费梅节这枚棋子的,好不容跟着阿姊插到了蔺身边,就这样没了,太可惜了。”

    “一点也不可惜,梅节死得其所。”何?耐心劝道,“梅节传话回来,不止一次说过,殿下同司空相处融洽,感情瞧着日渐升温。”

    “这不好事吗?阿姊嫁入司空府,为的就是让蔺稷动心,得他信赖,日后才好下手。但是本来好好的按计划发展。如今呢,阿姊生病昏迷,蔺稷将她控在府中,朕和母后的人去探望都被打发了回来!焉知蔺稷是否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了阿姊!如

    此,当真功亏一篑!”隋霖越想越后悔。

    “陛下,越是这等时候,您越要沉住气。”天子起身,何?便也不再坐着,转来他身前道,“您大可放心,蔺稷是绝对不会杀殿下的,至少这会儿不会。”

    “怎么说?”

    何?不答,只含笑看着隋霖。

    少年天子眸光忽明忽暗,片刻道,“你的意思是,青台曲宴后,蔺稷舍钱斌而择阿姊,他动了心。所以暂时不会杀她。那不又转回原地,何必多此一举。”

    “陛下,蔺稷动情是我们所希望的,但是你希望殿下也动情吗?”何?的话语变得冷冽,似对少年没有悟出这层含义而感到失望,“梅节回话,说二人感情升温,并非蔺独自身陷情障,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隋霖这会眉心跳起,回过味来。

    “所以舅舅派了个老妇前往,一则牵出蔺稷屠杀四百人一事,二则让梅节给阿姊挡刀,让阿姊受其恩惠,三则让阿姊面对老妇被逼死之态,从而从情网中脱身出来。情网尤在,只困蔺稷之身,而阿姊,从此以后,只作织网人。”

    “这便对了。”何?拈须而叹,松下一口气,欣慰道,“长公主到底不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细作,与人同一屋檐下,日久天长处着,很容易动情。我们便要在合适的时候,摧毁她情窦初开的萌芽,催生出她对蔺稷的无限恨意。”

    “蔺稷动心入网后,便是最好时机,还是舅父高。”隋霖这会也有了笑意,眺望外头没有停歇的秋雨,不觉烦躁,反生出几分赏景的兴致。然却没有完全展颜,顾虑道,“可是,蔺稷心思深沉,老妇和梅节一事多有破绽,有没有可能他反过来说服

    阿姊?”

    “老妇和梅节只是个引子,有破绽又如何?”何?笑掉,“他蔺屠杀四百余人,这是事实。陛下想想,长公主一个未见生杀的深闺女郎,哪能受的了如此滥杀之人。再者四百余人中,确有无辜者。长公主心思单纯,能受的了吗?那可都是她和您

    的子民啊!”

    “再不济,陛下且缓一缓,就要秋狩,届时总能见到殿下。我们再好好给她上上课。”

    “姜还是老的辣!”霖默了一会,笑出声来,冲何?拱手,“舅父高明!“

    “不敢,不敢!陛下这般,是折煞老臣了。”

    “秋狩还有半月,朕等不及,过个两三日,朕让人试试再去看看阿姊,最好能请入宫来!”

    “陛下试试无妨,但切不可操之过急。”

    “舅父放心。”

    日暮上浮,雨势渐渐小了些,铜鹤台上烛火依次亮起。

    隋棠不知何时被蔺稷牵引着来到了西侧间,又是何时唤来婢子侍者送水入内,蔺稷这会正在给她净手洗护。

    他的话说完已经有一会了。很长的一段话,从钱斌的两个侍妾开始说,说到三次排查,说到他们熬到半夜的加议会。

    隋棠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闻蔺重新开了口。

    他道,“臣不辩解,确有错杀。来日相同境况,依旧会如此。因为这是臣唯一可以护着亲族,下属的方式。”

    “臣也不求殿下能够感同身受,毕竟没有几个人如臣这般,满身杀戮。臣只盼殿下给臣一点时间,且看来日。

    “殿下,你愿意给一点时间吗?”

    隋棠抬起头。

    昏黄灯光下,蔺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他看见隋棠的嘴角噙起一点笑意。

    “殿下,你愿意是不是?”

    “还是说,你原谅臣的做法?”

    隋棠轻轻摇首,“人死了是真的死了,那些人里也确有无辜者。孤没有资格替他们原谅杀害他们的凶手。”

    “但是同样的,孤也没有资格审判你。”

    隋棠缓了缓,好半响方道,“孤,大概可以感同身受。”

    蔺稷有些疑惑地看望隋棠,随后听来一段女郎十三岁时的事。

    隋棠十三岁那年,在漳河结识一位花甲之年的教书先生,两人相依为命。

    “孤管你吃喝,还给生火取暖,你且教孤认字。”

    “孤认了字,学了医,便给你治病。”

    于是,将近一年的时光,老先生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顿饱饭。隋棠饥肠辘辘但学会了不少字,将一本医书完整地看完了。

    第二本医书看到一半,隋棠开始上山采药,熬药给老先生喝。老先生喝了几回,手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同鉴》扔给她。

    七零八落的一本书,隋棠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想着待老人口齿清晰些,再让他教自己读书。

    老头哼哼冷笑。隋棠知晓他的意思,是说等不到了。

    “能等到,这本书上还有好多药方匹配您的病,我都寻到不少草药了,就差两味。而且第二本书是讲针灸的,待我学会了,我也可以试试。”

    隋棠很幸运,没到半个月就凑齐了剩余草药。

    老头很不幸,这个半吊子小医女只懂配药不懂药量,他在服用了她的第三贴汤药后,死在了一个银河倒挂的夏夜里。

    然而只有隋棠一个人知道,老人不是死于药量的错误,老人是中毒死的。

    是她翻遍医书,配出一剂毒药,毒死了他。

    大抵便是所谓的温饱思淫/欲,老头被隋棠喂养的有了些力气,医治德少了些病痛,便在教书时对她动手动脚,然后又开始搂搂抱抱。

    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何论医毒从来不分家。

    隋棠安抚他,把药喂给他喝下。可能熬得太浓太苦了,本就身体疼痛的老头骂骂咧咧不肯用药,隋棠便只能强灌下去,好不容易灌得他口吐白沫,四肢撒开,瞪眼没了气息,十三岁的少女才喘出一口气,回头却见外屋门边一个衣衫破烂的小男

    孩正从地上的药罐中舀汤嚼药……………

    “别喝,快吐出来!”

    隋棠扑上去,夺过药罐。

    “我先看见的,是我的......”乱世灾荒的年代,所有人都饥寒交迫。

    “这不是膳食,会死的,你吐出来,吐出来!”少女顺势拣来地上一截指头粗细的枯枝,一手捏住了男孩两颊,只要将枯枝探入最终,搅触咽弓和咽后壁,如此可以催吐。这会吐出来多半是来得及的。

    “你、是天女,天女还和我抢!”男孩识出她的眼睛,挣扎道。

    “天女”二字入耳,隋棠突然便停下了动作。

    “就是嘛,天女最好了。”小男孩自觉是天女无私。

    隋棠想的却是,若有人知晓了所谓天女其实就是他们厌恶的公主装扮的,那以后她就一点谋生的手段都没有了。

    他们是不是又会和以往一样,偷偷拔了她种下的蔬菜,分给她炒熟后根本不能生长的麦谷,冬日里把雪都铲到她的草庐前……………那她要怎么活下去?

    思绪百转千回,她愣愣看着那个小男孩,一步步往后退去,手中死死捏着那根枯枝,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喝汤嚼药,直道口吐白沫。

    盆中水早已凉透,男人的两只手捧着一双柔荑,因心跳的同频而有些无措,只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

    “所以,我能感同身受。”隋棠的面色近乎灰白,浸在水中的素手反过来握上男人手掌,“所以,我愿意给你时间,且看来日。”

    “还有梅节和………………”终于吐出话来。

    “我能接受因,便能接受果。”隋棠止住他话语,“只是明日,还望司空大人许我回一趟宫。孤得向母后报个平安。”

    她入宫自然是要见天子,但却依旧拿太后作幌子。

    蔺稷很想挑破最后一层纱。但转念想,如今局面,已是超乎他想象的好,且慢慢来吧。

    于是便换来热水,重新给她洗护,往事太过沉重,蔺稷转了话头,“臣不想让殿下回去。”

    “为何?”

    “因为,这处就你我两人,殿下又唤司空大人。”

    隋棠终于有了些笑意,拇指指腹轻抚他虎口疤痕,“还疼吗,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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