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第四卷 番外二 媒（上）

    悦原，兰桂城。

    邹冰恕到家休息了两天，然后找祁弘誉和孔荻商量有关英雄会举荐人选的事，并先说了禾方身世的秘密和红秀她们的近况。祁弘誉和孔荻感慨颇多，无奈汤洛金的下落尚未可知。

    说到邹冰恕举荐东方胤参加英雄会，孔荻笑得一脸心机。

    孔荻：“今年的英雄会一定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邹冰恕：“那是！指不定有什么惊喜。”或者惊吓……

    孔荻：“我真想跟领主一起去看热闹。”

    邹冰恕：“一起去呗。”

    孔荻转而笑着问祁弘誉：“祁大人想不想带着意中人一起去看英雄会，哄得她开心，回来好成婚。”

    祁弘誉尚未开口，邹冰恕一脸讶异，“意中人？祁大人的？”

    孔荻笑道：“是呀，萃荣夫人做的媒，祁大人没有反对，人家姑娘也同意了。”

    邹冰恕盯着祁弘誉，“是吗？”

    祁弘誉微笑无言，那就是默认了。

    邹冰恕好奇地问孔荻：“不知是哪位姑娘？”

    孔荻：“这位姑娘少主很熟——就是淑音。”

    邹冰恕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淑音？”

    孔荻倒笑得自然，“啊。”

    邹冰恕有一种被大风卷起甩了几圈摔在地上蒙头不着脑的感觉，他压根没想过淑音会和别人在一起。成婚？和祁大人！真的假的！

    接下来祁弘誉和孔荻说了什么，究竟决定举荐谁，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祁弘誉和孔荻离开后，邹冰恕移步到屋里，看着从千华山带回的特产，苦笑，神伤。

    一夜，要想什么，又不敢想什么，似睡非睡，就这么躺着。

    淑音同意了，祁大人又是自己的师傅，少华山的主事，还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可是，心被什么东西夹住，如此难受。

    想来自己从未表达过什么，似乎也没想怎样，淑音也没说过什么，似乎也没有想法——原来是对他没有想法吗……

    难道是因为身份？领主不行，主事就可以吗！她喜欢祁大人那样年长稳重的吗？自己不仅比她小一点，还曾经那样不可靠……现在可靠吗？事到如今，事已至此……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等太阳升起，等惊诧归于平静，或许也没什么不好接受，就这么想！冷不丁想到淑音在祁弘誉身边的情景，邹冰恕翻身而起，喘了口气，好朋友变成“师娘”，开什么玩笑！

    这个时间，淑音已经回房休息了，邹冰恕牵着马站在水秀山庄外，不知自己像怎么回事。他掉头往回走，几步又停下，抬头看向街上的灯笼、彩绸。他身为领主，又不能娶一名乐伶——自己心里是否还是有这么世俗的想法，是否不愿让自己因为这种事背负压力，是否根本不够爱她？

    爱？别说那么好听的字眼，好像郑重其事担负责任，或许就一点点喜欢而已。习惯她的好，相处的方式，不想改变，像小孩一样任性。究竟怎样还不知道，然而从今往后都没了机会，却受不了。

    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或许还不如密山领主空夜，真是郁闷！或许不该笑东方胤，遭了报应，如何是好？倘若那个人在，如果问他，会有什么回答？邹冰恕不知道。

    一夜没合眼，早晨也睡不着，没吃早饭，午饭也吃得少。

    容萱关切道：“少主不舒服吗？”

    邹冰恕不想回答得太直接，“……没有。”

    容萱：“……少主如果因公务烦恼，可以和祁大人他们商量。如果是家事，不妨说给容萱听听。”

    邹冰恕抬起目光，一副委屈的模样，“……你真好！”

    容萱神色温柔，“是什么事？”

    邹冰恕欲言又止，容萱注视等候。

    邹冰恕：“我……说是喜欢一个人吧，之前也没想过要娶她，可听说她要嫁人了，又不舒服，这样算怎么回事？”

    容萱看着邹冰恕的神情，笑起来，“少主对其他人有这种感情吗？如果别人要成婚了，少主会难过吗？”

    邹冰恕想象了一下，倘若换成和家小姐成婚——“不会吧。”

    容萱：“那位姑娘我认识吗？”

    邹冰恕：“……认识。”

    容萱：“淑音吗？”

    “嗯？”邹冰恕没想到被一下说中，猜测容萱是否知道淑音和祁大人订婚的事——他们订婚了吗？自己还在这样说是不是很糟糕……

    容萱：“淑音姑娘要成婚了？”

    邹冰恕心想看来容萱还不知道。“嗯。”

    容萱：“少主了解详情吗？”

    邹冰恕：“详情？”

    容萱：“嗯。姑娘同意婚事可能有很多考虑，如果她有什么难处，少主或许还能帮上忙。”

    邹冰恕：“……我插一脚是否不好？”

    容萱：“您好好和淑音姑娘聊聊，或许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邹冰恕：“……我现在还能像从前那样去找她吗？”

    容萱：“如果她还在水秀山庄，为什么不行呢？还是她已经离开了？”

    邹冰恕：“……这倒没听说。”

    容萱：“那您赶紧去吧，晚了您会后悔的。”

    邹冰恕被鼓了劲儿，晚间拿着从雪岭带回的特产去了水秀山庄，然而总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独自一人，不想给人发现。

    淑音在台上抚琴，茉莉唱得好听，邹冰恕被理琼枝好生招待，没有异常，只是他的心情很异常。

    以后再也听不到这琴声了吗？淑音嫁给祁大人，老板娘应该很高兴吧。这台上会有别的姑娘继续弹琴奏乐……怎么越想越难受呢！

    一曲终了，淑音起身行礼，笑容婉约地看看台下的领主大人，尺度还是那么好，让人感觉被重视，却无谄媚。又一曲，直至表演结束，邹冰恕止不住胡思乱想，不似以往安怡。

    邹冰恕感觉花了数倍的力气才走到淑音房前，每迈一步都很沉重，总想退缩逃避，一时轻松，然而就像容萱说的，不问清楚，半生难过。

    邹冰恕看着淑音如琼花般雅致的笑容，本想如早先归途中想象的一般，愉快递上特产，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

    淑音见过他更加失神难受的模样，看来最近也有烦心不顺之事，便双手接过特产，温柔道：“领主有心了。”

    邹冰恕不说话，生硬坐下。淑音将特产置于桌上，取出果盘，将榛果、松子摆出，用手一颗颗剥出松仁放到精致的小盘中。

    平时，她的神情、动作和心意都令邹冰恕感到惬意，然而此刻，邹冰恕却总想着不久之后淑音做这些都不是为他，一阵阵气恼烦闷。

    淑音将剥好的松仁置于邹冰恕的茶杯旁，取了两粒放到口中，细嚼慢咽。“很香。”

    邹冰恕认真看着淑音的模样，双唇紧闭，目光深幽。

    淑音见状，询问道：“您想不想躺一会儿，听淑音弹首《云开》。”

    邹冰恕：“……好。”

    邹冰恕起身行至榻前，侧卧面向淑音，闭上眼睛。稍后，《云开》音起，这是他最喜欢听淑音弹的曲子之一，而且淑音从不在大庭广众下演奏，总是单独为他而弹……往后呢？

    淑音见邹冰恕皱了眉头，《云开》之后又弹了首《雾散》，曲至邹冰恕平日最觉欣悦之处，领主却突然睁开眼睛，一脸伤怀看着自己。

    淑音停止弹奏，温柔如丝，“少主有心事？”

    邹冰恕起身坐正，双手按着榻沿，垂下视线。“听说，你要和祁大人成婚了？”

    淑音愣了愣，诚恳道：“祁大人没说成婚的事。只是那日萃荣夫人说笑，问祁大人更爱听谁弹的曲子，大人笑言爱听淑音弹的，夫人便问每日听可好，大人说好。

    淑音本以为只是平日笑谈，三天后萃荣夫人却带了好些礼物过来，说是祁大人送的，说祁大人愿与淑音交好。后来大人有时会来听淑音弹琴，给淑音书读。”

    邹冰恕：“……你弹什么给他听？”

    淑音：“《流水》、《空山》之类。”

    邹冰恕：“……你想嫁给他吗？”

    淑音坦诚道：“淑音想一直弹琴演奏，原本没想过成亲，也跟祁大人说了愿一直在水秀山庄，大人没有反对。祁大人确实很好。”

    邹冰恕：“你喜欢那样年长稳重的吗？”

    淑音：“祁大人对乐人很好，淑音敬重大人。如果祁大人同意淑音的无理要求，让淑音继续在水秀山庄弹琴，淑音愿陪伴大人。”

    淑音不确定领主不高兴的原因，因为可能的原因太多，周围人身份的改变、主事和乐伶相好的影响等等。不过祁大人并不一定会娶自己，没准只是想换个方式和女子相处，自己也不必多想，接受好意，保持自己。

    邹冰恕想抬脸却抬不起来，话到嘴边又徘徊，“……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淑音闻言有些迟疑，“……少主希望是什么感情？”

    邹冰恕抬起头，“真实的，不为讨好我的，是什么感情？”

    淑音：“一开始，是心疼你，不想你伤心。后来也想让你高兴，不是对客人、对大人，是我对你。无论是朋友也好，熟人也好，我希望你好，也希望自己有能力对你好。”

    邹冰恕：“……别宠我，我很贪心的。”

    淑音：“淑音给得起的，您尽管要。可惜淑音只有一个长处，就是弹琴，少主愿听，淑音很高兴。”

    邹冰恕：“如果……”后半句生生给咽了回去。

    淑音觉出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便没有问。

    邹冰恕郁郁而去，不似往常，理琼枝也没问什么，送他到门口，目送他走，依然凤眼含笑，似有所想。

    天还没亮，邹冰恕便杵在祁弘誉家门口，就像被罚站的学童——想来他还从未被师傅罚站过。

    家仆禀报，祁弘誉笑了笑，出门相迎。

    祁弘誉：“领主一早前来，有要事相商吗？”

    邹冰恕低头不敢直视，“嗯。”

    祁弘誉：“请进。”

    祁弘誉没有询问便让人备了早饭，邹冰恕乖乖吃了，跟祁弘誉到书房说话。

    祁弘誉：“坐吧。”

    邹冰恕：“您坐，我站着。”

    祁弘誉：“什么事这么严重？”

    邹冰恕站得规规矩矩，“师傅。”

    祁弘誉好久没听到这称呼，微微笑笑。

    邹冰恕：“我有一件事，本不该提，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对您说。”

    祁弘誉：“什么事？你说吧。”

    邹冰恕：“师傅中意淑音姑娘本是好事，我也觉得淑音姑娘甚好，只是——我不想让她当我的师娘。”

    祁弘誉：“嗯？你不想让我娶她？”

    邹冰恕：“嗯。”

    祁弘誉：“领主是不想让少华山主事娶一个乐伶，还是——”

    邹冰恕：“不是！”

    祁弘誉：“……”

    邹冰恕：“我想让淑音姑娘——”

    祁弘誉等着答案。

    邹冰恕：“当我的姐姐。”

    听到这回答，祁弘誉感觉很别扭，这算怎么回事？“姐姐？”

    邹冰恕涨红着脸，“我不想让她的辈分比我大。”

    祁弘誉绷着脸，“为什么？”

    邹冰恕：“因为我……不想让她像长辈一样对我好。”

    祁弘誉：“……我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邹冰恕：“……我也不想让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祁弘誉忍着笑，“‘别的男人’是指我吗？那她应该跟哪个男人在一起？”

    邹冰恕：“……不知道。”

    祁弘誉看着邹冰恕这一脸纠结，想着该推他一把，还是让他自己想明白。“不知道？那为什么我就不行！换成别人呢，比如东方胤？”

    邹冰恕：“不行！”

    祁弘誉皱起眉头，“你想让她孤独终老，就偶尔给你弹琴吗？”

    邹冰恕：“……不是。”

    祁弘誉：“那是什么？”

    邹冰恕：“……”

    祁弘誉：“如果少主只是不习惯熟悉之人身份的变化，我觉得并无大碍，过一段时间就会习惯。我暂时还不打算提成婚的事，少主可以好好想想，不用着急。”

    邹冰恕晕晕乎乎回了府，不知是不是怪两天没睡，他一头倒在榻上，还是心神不宁。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睡着，又似半梦半醒，他分明看见自己的梦境，那是大雪初停、红梅飘落的场景，有人拉起他的手……

    只为不时听她弹琴便误她终身。难怪师傅会生气，自己那么自私、小气。然而并非如此，只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怎么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