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第四卷 第十五章 赴（三）

    喝了水出门，差不多申时，多云的天气，有树有藤有阴凉。

    百花池中好多花瓣，又香又漂亮。禾方试了水温，伸手给夕夕扶着入池，夕夕刚坐下泡着，脸颊就已绯红了。禾方在旁侧坐下的距离刚好不亲昵也不疏离。

    禾方捧起花瓣给夕夕看，“有月季和芙蓉。”

    夕夕还是有点紧张，却也高兴。“还有蔷薇和朱槿。”仔细看着，又一想，这么多花瓣就这样泡水里了，好浪费啊！“好奢侈呀！有点可惜呢……”

    禾方：“嗯，不过——只要你珍惜。”

    禾方的表情特别温暖，目光和悦。夕夕感觉心跳得好快，绷住神情移开视线，“嗯。”

    赵聪观察了周围，将心思放在泉水进出的通道设计上，觉得挺巧妙。

    泡了一刻，禾方道：“夕夕想一直在这里，还是想去其他池子看看？”

    夕夕：“……去看看吧。”

    夕夕发觉自己一直被夸赞的机灵已经变得讷愣了，可禾方居然一点儿也没介意，就像照顾一个笨蛋一样照顾自己。自己想被他照顾就越装越笨了……真的是装的吗？真的吗！

    “什么味道？”不寻常的气味把夕夕凌乱的思绪拉了回来。

    禾方：“夕夕闻着像什么？”

    夕夕：“……似硫磺，又有点不一样。”

    禾方：“想不想试试，还是去下一个。”

    夕夕：“……试试吧。”

    泡了一会儿。

    禾方：“感觉怎么样？”

    夕夕：“水还行，就是气味不太好。”

    禾方：“那咱们换一个吧。”

    夕夕：“好。”

    这回老远就闻到一股草药味。

    夕夕：“这水应该挺养人的。”

    禾方：“嗯。”

    下一个池子水滑滑的，在水里摸着皮肤感觉真好，夕夕心想要是平时也这么滑嫩就好了，是不是该注意保养，少晒点太阳……居然有这种想法了，唉！

    中央的莲池里花开得娇艳，他们好好欣赏了一番，继续去感受别样的温泉。

    有一个池子很引人注目，应是费心修建的，中间还有雕塑，水怎么样倒没特别注意。

    另一个正好相反，水色特别抢眼。

    夕夕：“这颜色好鲜亮呀！”

    禾方：“不知是本身的颜色还是放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也未深究。

    下一个池子的水不断从池底涌出，不知是真的温泉口还是特别的设计。

    夕夕可喜欢了，“咕咚咕咚的，感觉被清炖了，哈哈！”

    “涌泉”果然比较热，也有水往上冒，冲着脚底挺舒服。

    园子里客人渐多，不过最后一处温泉比较隐蔽，只有一个人坐在里面。虽然换了浴衣，闭着眼睛，可这人好像是——

    “庞家大小姐？”

    听见赵聪的声音，女子睁开眼睛，瞧见认识的朋友，愉悦道：“又见面了，谢谢惠顾！”

    夕夕打量了一下庞家大小姐，心想不会又是和东方胤有关系的女人吧，怎么那么多不开眼的呀！

    禾方微笑行礼，“大小姐好！请问这里果然是您家的么？”

    庞娴婷笑道：“是呀。‘果然’怎讲？”

    禾方：“觉得和‘碧舍’好像。”

    庞娴婷敛起笑容，语气却更加亲切，“你住过‘碧舍’？”

    禾方点点头，“就在去年见到您之前。”

    庞娴婷笑得开心，却没再接话。

    夕夕心想禾方怎么也认识这女的？什么情况！她看着也不是那么年轻呀……“您”，这个用词——应该问题不大吧……

    庞娴婷看着夕夕问道：“这位是？”

    禾方微笑看向夕夕，夕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叫夕夕。”怎么有点心虚。

    庞娴婷笑道：“夕夕姑娘好，我叫庞娴婷。你们想进来泡一下吗？”

    禾方：“打扰您了！”

    庞娴婷：“这话说的，是我在这里让你们不自在了吧。”

    禾方：“怎么会！很高兴再见到您。”

    然而坐在同一个池子里泡温泉还是有些拘谨。

    庞娴婷起身道：“你们慢慢泡，我先回去了。”

    禾方无意间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痕，“您受伤了？”

    庞娴婷顺着禾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旁边一个声音道：“我弄的。”

    庞娴婷抬眼看到关将军穿戴整齐，放下心来。“你要是又敢穿成他这样过来泡温泉，我就跟你翻脸。”边说边看一眼赵聪。

    夕夕心想这又是谁？笑东方胤这样也有人看不顺眼。

    来人面无表情，“哦。”

    庞娴婷：“就算看起来没差别，你好歹是个女的！”

    对方没有反应。

    禾方行礼道：“关将军好。”

    关翔看着禾方点头回礼，又看看赵聪和夕夕。

    赵聪微笑回礼，夕夕一脸惊异没缓过神来。

    禾方看看关将军，又看看庞家大小姐的手腕，透出担心。

    庞娴婷见状解释道：“没事！这是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弄的，不知怎么还越长越大了。”边说边拉一拉衣袖把疤痕盖上。

    庞娴婷口气轻松似无所谓，关翔却一脸严肃，“除了这个，还有……”

    庞娴婷：“你打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皮肤不好。”

    关翔：“……”

    禾方想起关将军的神力和那只被捏死的鹦鹉，能和她从小玩到大的庞家大小姐真是难得。难怪不管庞家大小姐说什么做什么，关将军都随她。而且，大小姐是真的为关将军着想，真好。

    禾方的表情有些发痴，夕夕心想他该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吧！

    等关将军和庞家大小姐走了，夕夕试探道：“关将军是将军吗？”

    禾方：“嗯，据说是十将军还是九将军中唯一的女将。”

    夕夕：“噢！她很厉害吧？”

    禾方：“应该是。”

    夕夕：“……你仰慕这样的？”

    禾方笑道：“是佩服。庞家大小姐也很厉害。”

    夕夕：“……哦。”

    一旁的赵聪看出夕夕的心思，心里好笑，也不解释。

    还是美味的晚膳止住了夕夕的胡思乱想。酱鸭入味，鸡肉鲜美，菜品讲究颜色搭配，有丰富滋味。新鲜莲子、百合炖的银耳，夕夕喝了好多。

    侍者来收拾碗盘，给点香驱蚊，夕夕说用她带的，侍者便接过点上。禾方从小就不会被蚊虫叮咬，母亲说因为他的血不甜。不过夕夕的香应该很有效，因为她也没被叮，赵聪好像也没有。

    待侍者离开，禾方半开玩笑道：“夕夕，你做蚊香我去卖怎么样？”

    夕夕：“好呀！只是我做的香比较贵，有钱人才买得起哟。”

    禾方：“嗯……如果我们请几个人，大家分工一起做能不能便宜点？”

    夕夕：“那倒可以。配方里有一种比较贵，我看看能不能换一种。”

    禾方：“好。”

    夕夕：“出去走走吧，带上我的香囊保你不被臭蚊子叮！”

    禾方：“好。”

    在园子里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从黄昏到夜深。夕夕心满意足回房睡去。

    禾方看着东方胤卸了装，准备休息，开口道：“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东方胤看着他，等他说。每当这种时候，禾方能感觉到东方胤一贯的戒心，不知他会不会答应，因为自己的提议或许也没什么道理。

    见他犹豫，东方胤道：“什么事？你说吧。”

    禾方怯怯笑笑，觉得还没想好，欲言又止。

    东方胤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凉意，“你想让我自己先走吗？”

    禾方一愣。

    东方胤苦笑，“说中了？”

    禾方刚想解释，见东方胤双拳紧握，眉宇低垂间夹着冰与刺，本是让人害怕回避的神情，却让他有点心疼。每当这种时候，他总觉得不能沉浸在阴郁的氛围里，得让他轻松一些才好。

    禾方：“你走了，谁帮我化装成禾方呢？”

    东方胤：“……”

    禾方：“如果请你教夕夕，你肯吗？”

    东方胤：“……我教不了。”

    禾方：“那教我吧。”

    东方胤：“……好。”

    禾方：“不过，还是改天吧。我今天想说另外一件事。”

    东方胤：“……”

    禾方：“只要不是这件事，你是不是都好答应？”

    东方胤：“……嗯。”

    禾方退开一步，“这边。”说着走到藤榻前，侧身对东方胤道，“你能不能试试睡在这上面，不用脱衣服，直接躺下就可以。”

    东方胤确实没想到。

    禾方解释道：“如果你愿意躺着睡，开始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但应该会放松舒服点。我觉得藤榻应该比较适合你，试试怎么样？”

    东方胤不知该怎么回答，也没太踌躇，乖乖走到榻前坐下，摸着藤条，找不出反对的理由，索性侧身躺下，眼睛看看禾方，又垂下，却没有闭上。

    禾方搬过一旁的蒲墩坐在榻前。“如果能睡着，应该可以慢慢习惯。你觉得很别扭吗？”

    东方胤不想说话，这个姿势让人感觉处于劣势，然而禾方像哄小孩一样关心的神情和说话的口吻是他此时最不想打断的。若心中一直如此温热，怎样都行。

    禾方等了一会儿，没再继续追问，轻轻哼起了歌谣——

    “风来了，雨来了，行路人慌了；

    风来了，雨来了，蒲公英笑了。

    风来了，雨来了，泥泞着双脚；

    风来了，雨来了，草木在欢嚣。

    风大了，雨大了，有人迷路了；

    风大了，雨大了，大地干净了。

    风大了，雨大了，星星不见了；

    风大了，雨大了，宝贝快睡觉。

    风停了，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风停了，雨停了，露珠在闪耀。

    风停了，雨停了，彩虹出现了；

    风停了，雨停了，蒲公英不见了。”

    东方胤闭上眼睛，静静听着。

    禾方哼着哼着，声音渐小，直至安静下来。东方胤睁开眼睛，见他趴在榻边睡着了，神情安稳和悦。

    东方胤待禾方睡熟，轻轻起身，将他抱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东方胤熄了灯，自己呆了一会儿，又悄悄走回床前，在禾方的额头亲了一下，笑得迷人。

    早起，禾方先醒来，轻轻转过身看见东方胤闭目侧躺在藤榻上，应该是睡着了，怕吵醒他，安静躺了一刻，想到夕夕可能会来敲门，加上外面也还是屋里，便蹑手蹑脚起身走到门口，小心地悄悄打开门出去，又轻轻将门掩上。

    即便禾方几乎没弄出声响，其实东方胤已经醒了，但他没睁开眼睛，一动不动感受着好意，发现睡得还可以，再躺一会儿也不错。

    禾方坐在椅子上，听到夕夕屋里有水声，自己还没打整好，有点不好意思。夕夕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出了房门，见禾方一身睡服散着头发，愣了一下。禾方难为情地笑笑，示意夕夕别出声。

    夕夕眨眨眼睛，小心凑近道：“怎么了？”

    禾方侧过脸，小声道：“东方胤没睡好，让他再睡会儿。”

    夕夕眼一眯，“他昨晚出去了？”

    禾方：“应该没有，只是睡得晚。”

    夕夕眼珠一转，“练功吗……”

    禾方看她的样子，没再回答，转而道：“不好意思，我怕醒了吵到他就先出来了。”

    夕夕定睛看他的侧脸，笑眯眯道：“好久没看到你这个样子了。”

    禾方：“……是呀。”

    夕夕：“你还没洗漱吧？”

    禾方：“嗯。”

    夕夕：“来我房里洗吧，手巾还有块干净的，拿个茶杯就行了。”

    禾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好意，跟夕夕进屋洗漱。

    夕夕：“我帮你梳头发吧。”

    禾方：“我自己梳就好。”

    夕夕：“让我梳一次嘛！”

    禾方：“……好吧。”

    夕夕梳着禾方柔顺的头发，想起一件重要却又没那么重要的事，决定还是问问。“有件事我想问你一次，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就不再问了，行不？”

    禾方：“嗯？你问吧。”

    夕夕：“你……和东辰公夫人有什么关系吗？”

    禾方：“长得像？”

    夕夕：“名字也一样？”

    禾方没有想到。“……你知道我用过的名字？”

    夕夕也没想好怎么解释，硬着头皮道：“……嗯。”

    禾方心想做过的事确实很难瞒过所有人，好在问他的人是夕夕。“……‘无泪’是东辰公夫人的名字，我以为别人不知道就冒用了。”

    夕夕：“为什么要冒用？”

    禾方：“可能因为我是私生子，没有归属感，就乱给自己找关联吧。很抱歉！”

    夕夕：“私生……那你跟着谁长大呀？”

    禾方：“我母亲，她已经去世了。”

    夕夕：“哦……那你父亲呢？”

    禾方：“不知道，我也很想找到他。”

    夕夕：“好好教训一下！”

    禾方：“嗯？”

    夕夕：“太不负责任了！”

    禾方想了想，没再说维护的话。

    夕夕生完气，想起问道：“那禾方是你的本名吗？”

    禾方：“算是吧。”

    夕夕：“你还有别的名字？”

    禾方：“小时候的称呼，已经不用了。”

    夕夕：“是什么呀？告诉我嘛！”

    禾方：“太孩子气了，还是不说了吧。”

    禾方耸着肩表示尴尬，夕夕笑着耍赖也没太认真。

    东方胤隐约听见声音，还是有一点不安的心情，但比昨天好了很多。他记起义父也有一张藤榻，还很喜欢，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确实不错。原来禾方唱歌也很好听，处得越久越觉得好，真的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