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第四卷 第十六章 聚（一）

    黄土，永安城。

    皇宫典经阁内，由工建部精心布置的“美人”馆中，几位极富声名的宫廷画师和鉴宝师当着仁惠王的面将从悦原带回的宝箱打开，小心取出“天下第一美人”的真迹、物品，与理琼枝给的名录进行核对，然后按照太上皇和仁惠王指定的位置悬挂、摆放。虽然很想细细品味，但只能在英雄会结束后，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守口如瓶，不可泄露半分。

    布置好，收拾完，众人退出，关上隔间的大门。门外有御前护卫把守，周围布满了法界。仁惠王一个人站在馆中，看着他亲手展开的姬漫兴的画像，百感交集。

    仁惠王定了定神，难得从玉颜山庄借来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一定要抓紧时间好好临摹一幅，至于那些秘密，只能等到有缘人给出提示方可知晓吧——需要知道真相的不是他，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宫墙外，越来越热闹。

    冯栎和老爹在客栈吃完饭含着丁香听人说书（注：栎，音lì；丁香，一种中药，这里相当于口香糖），说书人眉飞色舞讲着绝顶论道大会“剑神”的神乎其技，冯老爹发现旁边一位神色不太轻松，笑自己爱琢磨人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还是赶紧打住，免得小儿子又不乐意。

    场上说毕，场下开始。就听有人道：“想当年我也和‘剑神’交过手！”

    旁边立马有人怼他，“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也算交过手！”

    那人白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反驳，旁边又有人叽叽喳喳。

    “当年找白昊天切磋剑法的人多了去了，只是如果打得人落花流水，那一定不是他！”

    “就是！白昊天可是真君子，都是点到为止。”

    “除非遇见那死皮赖脸的……”

    “就算遇着了，他也不会动真格的。”

    “就死皮赖脸的那种水平经得住他打啊！”

    几个人一阵哄笑，冯老爹咧着嘴乐，不知旁边这位是真严肃，还是今天心情不佳？

    大家聊着聊着又说起了‘剑神’的神秘失踪，众说纷纭，也没个准数。聊累了，散去休息。

    冯老爹和儿子也上楼回房。等儿子睡了，冯老爹自个儿出来，见那人还在独自喝酒，便还是决定下去聊两句，谁叫自己就这德性呢！

    冯老爹张口就是自来熟，“还没休息呢？”

    那人抬眼看他，没笑也没太防备，“啊。”

    冯老爹：“一起喝两盅？”

    那人新取一酒杯满上。冯老爹便乐呵呵坐到他对面，举杯喝一口，“嗯，他家酒真不错！”

    “嗯。”那人应声也喝了一口。

    冯老爹：“总算凉快了！永安城秋冬最好过，夏天太热！”

    那人简短应答：“是。”

    冯老爹：“你也来看英雄会吧？”

    那人：“嗯。”

    冯老爹：“我也是。我儿子在老街摆了个摊儿，卖点腰带、褡裢啥的，有空可以去转转。”（注：褡裢，音dālian；一种中间开口两端装东西的口袋，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

    那人表情亲切了些，“好。”

    冯老爹：“我们住永昌城，离得不远。敢问你是哪儿人呢？”

    那人回答：“钥野，老家顺宁。”

    冯老爹乐呵呵道：“顺宁是好地方，好吃的特别多！我最喜欢锅贴，焦香！”

    就这么闲聊几句后，冯老爹道：“喝了这杯早点休息吧。白天要有空碰见，咱们可以一起转转。孩子那边忙，也不让我插手，这英雄会还没开始，我也闲得慌。”

    那人应道：“好啊。”

    第二天早起见面便有几分熟络了，打个招呼，拼桌吃点东西。冯老爹只是向那人介绍：“这是我儿子。”因为他还不知道那人怎么称呼。那人也不知道冯老爹和儿子贵姓，于是只说了：“你好！”

    冯栎见那人也像是有武艺的官差，看着年纪比老爹小不了多少，猜想他们可能是同好。老爹当了多年的捕快，什么样的人都认识，有些自己实在应付不来，好在这位话少，看着挺好。

    冯老爹邀请那人和他们一起去老街看看。到了地方，冯栎和其他商贩代表一起，听西直街的官差说明布置，做开市的准备。冯老爹和那人四处转转，这才自我介绍：“我姓冯，叫老冯就行。敢问你怎么称呼？”

    那人回答：“我姓补，因为命里缺金，所以叫补金。”

    冯老爹：“嚯！这名字好！大多数人命里都缺金，缺钱！”

    补金笑了：“是。”

    冯老爹和补金对永安城都不陌生，想去的地方也差不多，轮流请客，吃得高兴。晚间回到及家客栈，冯老爹要换一间小的客房，因为儿子的同伴已经把货物带到了，他要住过去，方便张罗。大的客房刚退出来便有人要了，现在客房紧俏，过两天更难找。

    东方胤本应随少华山领主住到广贮楼（注：广贮楼位于西城门和皇宫之间，按照惯例，悦原中部、南部的地方权贵入住在此），但因英雄会期间入住人员有限制，禾方和夕夕不便住进那里，东方胤便决定住到临近的及家客栈，稍后再跟邹冰恕打个招呼。

    及家客栈是官差常住的地方，安全也实惠。禾方还不知道英雄会的规矩，而夕夕也不管那么细，只是既然一间客房有两张床，给那不睡的用岂不是浪费！不过夕夕还不好意思和禾方住一起，只是很想赖在他身边，所以一到晚上就看东方胤不顺眼——或许不止晚上。禾方知道这样的客房比较少见，永安城到底是皇都。

    东方胤在永安城没再化装成赵聪，冯老爹和补金看到他都有一种说不出是欣赏或相识的感觉，觉得这年轻人不一般，虽然他可能不是参会的英雄——因为住的地方不同。

    东方胤的礼貌依然是刚刚好，让人感觉舒服却不会轻易接近。禾方笑容亲善，然而和东方胤、夕夕在一起，人们便很自然地认为他应是哪位富家公子，不便随意搭话。

    进屋休息，东方胤终于下定决心对禾方道：“我教你化装吧。”

    禾方没有想到，转过视线看着他。

    东方胤：“以防万一，还是你自己会更好。”

    禾方见他是认真的，微笑点点头，轻柔道：“谢谢你！”

    东方胤垂下目光，“你学会之后，就没有一直跟着我的理由了。”

    禾方：“嗯？”

    东方胤苦笑一下，“英雄会之后，你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和我同行。”

    要是早前听到这样的话语，禾方可能会猜测东方胤是否不想带着自己，而自己也不想成为负累便会顺着他说，找台阶下。

    然而他现在已经有些明白，东方胤可能是因为寿限的原因经常摇摆，不确定是否应该和固定的人长期在一起，其实他需要有人了解，有人支持。或许自己有点弱，不过既然母亲说要让自己遇到青龙剑的主人，那应该没错，或许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做，所以——

    禾方干脆道：“选‘是’。”

    他见东方胤的目光还有几分猜疑，确定道：“我自己化装，也会跟着你。可惜我不会功夫，你要是跑我就追不上了，你别甩掉我哦。”

    东方胤的表情果然变得很柔和，没有勉强和无奈。

    禾方笑着看他，“明天要早起学化装，早点休息吧。”又看看对面的床铺，想了一想，“你要不要试试躺在床上睡？”

    东方胤呼一口气，“好，试试。”

    熄了灯，躺着，一动不动，过了近半个时辰。

    禾方轻轻起身，走过来，“你还是睡不着么？”

    东方胤也不晓得他怎么知道，不想说谎，没吭声。

    禾方想了一想，“要不你还是坐起来，靠着床围，会不会好一点？”

    东方胤：“好。”于是照禾方说的坐在床上。

    禾方：“我能陪你坐一会儿吗？”

    东方胤：“嗯。”

    禾方在床边坐下，背对着东方胤。“等英雄会开始了，你上场的时候，我去看还是不在场比较好呢？”

    东方胤：“……你不想看吗？”

    禾方：“想，又有点害怕。”

    东方胤：“怕什么？”

    禾方：“感觉会比看邹少主打擂更紧张。”

    东方胤：“我没他强吗？”

    禾方笑，“对手会很强吧。”

    东方胤：“那确实。”

    禾方：“你不会用‘小龙’对不对？”

    东方胤：“对。”

    禾方：“你还是会争强好胜对不对？”

    东方胤：“有吗？”

    禾方：“嗯。”

    东方胤：“……”

    禾方：“也不知母亲留下的秘密都是什么，我亲生父亲的线索在不在里面。能去看看当然好，如果不顺也别勉强。你愿意为我去看，我已经很高兴了。”

    东方胤：“不只为你，我也想看。”

    禾方：“是吗？”

    东方胤：“当然！姬夫人可是‘天下第一美人’，书画绝伦，出的谜也很耐人寻味。我是真的很想好好见识一下。”

    禾方起身转过脸，“嗯，祝你好运！”

    东方胤：“别想太多了，休息吧。英雄会很好看。”

    禾方：“好，我很期待！”

    翌日，天刚亮，西直街的商贩们便开始忙活。

    冯栎他们北边一家是卖帽子、披风的，南边一家卖的是袋囊之类，种类都挺丰富，摆样也费功夫。明天便是开市之日，家家都很忙碌。

    南边的摊主姓江，从钥野过来，留着点小胡子，总是笑容可掬的样子，对面料很是讲究，喜欢吃巷里老店的凉皮，对调料赞不绝口。他在永安城的亲友、熟人貌似很多，还没开店便有好多人来往。

    冯栎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多少受了老爹的影响，总会在不经意间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只是很少介入罢了。管好自己即可，别人有别人的事。

    冯老爹和补金都是习惯早起的人，出门也早，昨天已经商量好了要去的地方，直接出发。

    禾方在桌前认真听着东方胤的讲解，虽然东方胤已经为他化过很多次装，他对步骤已经熟悉，然而看花容易绣花难，真要自己操作还要好好练习，一点点来。第一天基本上还是东方胤弄好的。

    夕夕美美地睡了一觉，早晨心情大好，见了禾方，笑嘻嘻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禾方微笑回答：“很好。”

    夕夕对东方胤仍是忽略不计，接着对禾方道：“英雄会还有几天才开始，这两天想去哪儿玩？”

    禾方：“夕夕觉得哪里好？”

    夕夕想了一想，“你去过哪里？”

    禾方：“只去过九鼎山。”

    夕夕：“嗯……咱们风景已经看遍了，难得来永安城，我觉得要多逛多吃才划算，好东西实在太多了！”

    禾方笑盈盈点头，“好！”

    禾方转头看看东方胤，东方胤便问夕夕：“去哪儿逛？”

    夕夕：“英雄会的街市什么时候开？”

    东方胤：“明天。”

    夕夕：“那今天只看不买，免得买贵了后悔。要看就看最好的，咱们去康寿街。”夕夕接着对禾方道，“在永安城，咱们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尤其去康寿街。赶紧把最好的衣服换上！”

    禾方也没多想，“好。”

    相较及家客栈的朴实大方，相隔两条街的琴弈阁十分古典雅致，虹霞妃很喜欢。

    有趣的是水秀山庄的理琼枝和淼儿也住在这里，想必秦皓也在，好在桥储仙住在怡偲楼，孔翰在广贮楼，不会天天见面，吵来吵去。

    虹霞妃一面想着，一面上了门口的马车。“今天去哪儿？”

    坐在车里的桥储仙穿得简单随意。“你决定。”

    和老爷本计划请孔尚将和瑞香送到自家钱庄分号，和瑞香却很想去住琴弈阁，于是孔尚也没住将军官邸，就近住到广贮楼方便照应。

    理琼枝看到和瑞香和虹霞妃，心想这琴弈阁的护卫怕是比广贮楼和怡偲楼少不了多少，秦皓可以放松放松——虽然他永远都不懂什么叫放松。

    禾方和夕夕一路走着，随处可见各地的食物和特产，丰富热闹。人们装扮讲究，又各具特色。在这里就算穿着奇装异服，说着难懂的话语，也不会被人当做古怪，特别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