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第四卷 第十八章 比试（五）

    镜心阁。

    虹霞妃听完东方胤简要陈述的经过，试图理解，却无法想通。

    虹霞妃：“这‘美人’出的谜题真是太难解了！”

    东方胤：“深有同感。”

    虹霞妃：“……这事着急也没有用。”

    东方胤：“嗯。”

    虹霞妃：“你说禾方他……”

    东方胤：“嗯。”

    虹霞妃：“夕夕知道吗？”

    东方胤：“夕夕知道他身体的情况，不知道他的身世。”

    虹霞妃：“夕夕知道还这么粘他？”

    东方胤：“是啊。”

    虹霞妃调了下心弦，转了个调，“我好像能明白为什么。”

    东方胤：“为什么？”

    虹霞妃顿了一下，反问道：“我问你，禾方爱吃什么？”

    东方胤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个。“……他好像什么都爱吃。”

    虹霞妃笑了一下，“他喜欢什么颜色？”

    东方胤：“……很多吧。”

    虹霞妃：“他喜欢哪种乐器的声音？”

    东方胤：“他会弹箜篌。”

    虹霞妃：“然后呢？”

    东方胤：“……可能喜欢笛子。”

    虹霞妃：“他爱看什么书？”

    东方胤：“我见他在看画论。”

    虹霞妃：“他爱看什么画？”

    东方胤：“‘美人’画的。”

    虹霞妃看着东方胤，“我只观察了他两三天，不过我发现他一点都不‘麻烦’。他总是陪人聊别人喜欢的话题，让人好接话。他只会礼貌地请教，没有质疑和反驳，他很会倾听，并做适当的回应，让人感觉被关注，很舒服。他总是为夕夕点她喜欢的菜，很自然地给她拿东西，悉心观察预见并满足身边人的需求。”

    东方胤：“……”

    虹霞妃：“你知道吗，这是多少乐伶要很久才能学会的待客本领。他一文钱都不收，每天这样对待你们，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东方胤：“……”

    虹霞妃：“你们喜欢的是他的好处，还是他这个人？”

    东方胤：“……他的性格、言行，不是他的一部分吗？”

    虹霞妃：“是，没错。那他的需求、喜好，你有关心过吗？”

    东方胤：“……”

    虹霞妃：“夕夕有的时候还会留意一下，比如说他真正想吃什么。你会吗？”

    东方胤：“……”

    虹霞妃看出东方胤的不自信，确认道：“你是不是在他身边终于可以不装、不演，完全做你自己了？那他呢？”

    东方胤：“……”

    虹霞妃：“他完全接纳你，包容你，而你则给他庇护，对不对？”

    虹霞妃看着东方胤，东方胤避开她的视线。

    虹霞妃叹一口气，“我本来想看看他更偏向你还是夕夕，看他在‘法术’会场会不会担心你那边的情况。结果我发现他似乎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人在‘法术’会场就看‘法术’比试，夕夕和他说话他就陪着夕夕，我说话他就陪我聊，如果没人想说他绝不打扰。”

    东方胤：“……”

    虹霞妃：“他这性格确实好，但我有一些担心。”

    东方胤：“……”

    虹霞妃：“你是真的在乎他，还是太喜欢你自己了？”

    这一次虹霞妃没有接着说，只盯着他回答。

    东方胤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真的欣赏他的善良、淡然，虽然我有时候也觉得他不用处处为人着想，尤其是那些伤害他的人——难道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虹霞妃专注地观察着他神情最细微的变化，“你心虚成这样，说明你还是重视他。你有对他说过吗？”

    东方胤点头承认，“我去年跟他说让他陪我十六年。”

    虹霞妃：“你有告诉他为什么是十六年吗？”

    东方胤：“我都告诉他了。”

    虹霞妃笑了，“他同意了？”

    东方胤：“嗯。”

    虹霞妃顿了一下，“你知道他那么多秘密，他又不会武功，更打不过你，怎么拒绝？”

    东方胤：“……他好像不是特别勉强。”

    虹霞妃：“真的？”

    东方胤：“真的。只是如果他想和夕夕在一起，我可以……”

    “放他走”三个字，心里想着却说不出口。东方胤的表情僵在那里，天空飘着毛毛雨。

    虹霞妃伸手摸摸他的脸，“心里难受吗？”

    东方胤不想回答，虹霞妃已经看到了答案。

    虹霞妃柔声道：“我就是想提醒你，要对人好一点，努力去了解他，对他说真心话，无论如何。”

    东方胤：“雅琪姐。”

    虹霞妃：“唉。”

    东方胤：“您恨义父吗？”

    虹霞妃愣了一下，坦然道：“恨过一点点，还是爱更多。”

    东方胤看着虹霞妃，强迫自己不躲避她的目光，“那您恨我吗？”

    虹霞妃满眼无奈却浅浅笑着，“不恨，不恨。”

    东方胤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干干的。

    虹霞妃终于垂下视线，又抬起，“如果能走到最后，别把青龙剑给他，别让他一生都为你难过。”

    回客栈的路上，东方胤淋着绵绵细雨，想到自己从离开幽兰谷前就开始想到却始终没能改进的问题——只顾着探究他身世的秘密，从未真正了解他的所想所需，连他那么喜欢桂花也是前几天才刚刚知道。他每次请“师傅”教他什么，都被那个混蛋拒绝了……

    东方胤没有告诉雅琪姐，其实自己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恐怕才是他对自己那么依从的原因，虽然他说过只是原因之一，但也许是宽慰自己。

    离开幽兰谷已经两年了，东方胤，你做过什么？

    夕夕在禾方房间聊天，正说到箜篌放在一位叫容萱的姐姐那里，夕夕又在打听禾方和容萱的关系，禾方笑言说是“教”姐姐弹有点惭愧，他跟姐姐学做事，姐姐正好对箜篌有兴趣，算是朋友吧。因为要远行，就把箜篌寄放在她那里了。

    东方胤站在门外听了几句，感觉自己实在没脸笑夕夕疑神疑鬼，现在回来太早了，还是再去练练剑吧。

    虹霞妃回到琴弈阁，总有些心绪不宁，好像在听东方胤讲述“美人”和独孤家的隐情时有什么重要的关联被遗漏了，不是任梧凤，不是镜影……到底是什么！

    虹霞妃弹了半天的琴，东方胤练了半天的剑，终于累了，却还是想不到，想不明白。就像走到高山之中被云雾笼罩，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云层之上，看个清楚。

    桥储仙来到琴弈阁敲虹霞妃的房门，虹霞妃决定先抛开思虑，陪陪他。东方胤吃过晚饭，又在街上走了很久才回到及家客栈，好在夕夕已经回房了。

    东方胤坐下休息，禾方自己卸装。东方胤见他动作娴熟，不让自己想他还需不需要自己帮忙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东方胤：“你们明天去看‘骑射’吗？”

    禾方笑得很亲切，“是，你一下就猜到了。”

    东方胤：“今天有出去吗？”对自己又不经意地问出这种试探的问题，东方胤暗暗生气。

    禾方：“今天没有，就在客栈休息。”

    禾方每次都很诚实，不会怀疑他提问的动机。

    东方胤：“……你让店家泡的是我喜欢的茶。”

    禾方眨眨眼睛，“听了神医的话，晚上是白水哟。”

    东方胤看着禾方认真而无辜的神情，破颜而笑。

    禾方也笑，“你想喝茶吗？会不会不好睡觉？”

    东方胤：“你喜欢什么茶？”

    禾方：“……蛮多的。”

    东方胤：“没有特别偏爱的吗？”

    禾方：“要说的话——桂花茶。”

    我早该想到！东方胤：“以前没见你喝过呢。”

    禾方：“是啊，一直没想起来。”

    东方胤：“那你爱吃什么？”

    禾方：“好多哦！”

    东方胤：“说一两个。”

    禾方：“昨天跟霞妃姐姐和夕夕吃了蜜汁糯米藕，用桂花糖做的，有点甜，不过我喜欢。”

    东方胤：“还有呢？”

    “豆腐圆子，煮汤更好。”禾方边说边笑，“我好像比较偏爱这些软软的东西。”

    东方胤胸中翻滚，脸上平静。“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禾方：“五彩缤纷都很好看。”

    他见东方胤盯着他，笑道：“要举个例子是吧？其实我挺喜欢水的颜色，透明透亮的，青青绿绿的，蔚蓝蔚蓝的。”禾方说着还有点出神，像是在想象或回忆。

    东方胤眉间酸涩，眼中淡定。“你喜欢哪种乐器的声音？”

    禾方：“每种乐器的特色不一样，合奏出的曲调才会千变万化，所处的情境和心情不同，喜欢的声音也不一样。如果像现在安安静静，琴、瑟、箜篌都很好；如果行走在郊野或者泛舟江上，笛箫可能更适合，诸如此类。不过这只是个人喜好，其他人的感觉可能完全不同。”

    东方胤听着听着失了神。

    禾方：“累了吗？休息吧。”

    东方胤：“画呢？人物山水花鸟之类，你更喜欢什么？”

    禾方：“……细想想，小时候更喜欢看花鸟，可惜母亲不常画，倒是会绣一些。现在比较能看懂山水了，还有画中人物的故事和绘画者的心境。”

    禾方很认真地想着，东方胤握住自己想要抱紧他的手。“我们好像从来都没有聊过这些。”

    禾方看到东方胤深邃的眼眸，感觉出不能随便对答。“……或许是在幽兰谷的时候，我们总是很有默契地不打听对方的事情，成了习惯吧。”

    一语中的，完美的理由，把所有的愧疚都解释得明明白白，这本领！禾方的笑容如清风雨露，东方胤深切体会到雅琪姐的担心——他几乎没有要求过自己没有主动给予的东西，不是因为自己做得足够，而是因为他太好了。这样的自己也好意思担心失去他，笑话！

    东方胤苦笑着露出失望的神色。

    禾方察觉出他心中的波折，虽然不知和什么有关。“……不要想太多，要是累了，明天就多休息一下。明天我跟夕夕走得比较早，你要想多睡会儿，我可以自己化装，应该问题不大。”

    东方胤看到禾方眼中的关切，这是真的，如果对着夕夕或陆枫，也是真的吧。

    东方胤直视禾方的眼睛，“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

    禾方愣了一下，实话实说：“我想应该是我母亲，我不想淡忘她。”

    东方胤：“那我能成为你心中第二重要的人吗？”

    禾方认真看着他严肃的神情，突然笑得可爱，“那你要努力噢，先尽力赢了后天的比试吧！”

    东方胤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好。明天还是我帮你化装吧。”

    禾方：“好。”

    英雄会第八天。

    夙沙莲和双双同琴朗俊一起到“民生”会场，见到小鱼和阿蔚也在那里。小鱼看到他们还有点心虚，然后发现琴朗俊好像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偷偷看看双双，双双笑得坦荡。

    九鼎山下的“骑射”会场气氛特别热烈。这驰骋沙场，弯弓射箭，感觉就是不一样。

    夕夕看着南巳侯举荐的游越对禾方道：“那个叫游越的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因为拥有朱鸟弓的南巳侯最会射箭了。”

    禾方露出期待的表情看着游越。

    虹霞妃看到了传说中的张弛（注：可参见第二卷“第十八章启程”），据说是皇家破格让他参加英雄会，还挺有意思。

    禾方问道：“参赛的马是英雄们自己带的吗？”

    夕夕：“那当然！马跟骑手的关系比恋人还亲密呢。”

    虹霞妃笑着解释道：“他们要对彼此完全信任才能配合得好。”

    夕夕：“马可是非常聪明的，他们会认主人哦。”

    禾方好好听着，连连点头。

    骑在马上开弓比在地上要难，而且马跑得越快，就越不容易射准。大多数人都在看谁的骑术和箭法更高妙，不过也有抬杠的。

    路人甲：“这得是好几年的功夫吧！”

    路人乙：“那都得从小练！”

    路人丙：“太费劲！不如用弩，学得快还射得准。”

    路人甲：“用弩？骑在马上咋上弦呀！”

    路人乙：“而且又慢！”

    路人丙：“打仗都三组配合，不耽误！”

    路人甲：“那是步兵！骑兵只能用弓！”

    路人丙：“行行，不跟你们吵了，看吧看吧！”

    路人乙：“喔唷！好家伙！这一回身，真准！”

    夕夕觉得旁边这帮人真闹腾。禾方听着还挺有趣，看着射手们雄姿英发，觉得这些马着实很帅。

    晚间，虹霞妃取下翠簪时想起了图样上的落款——贝贝，那字特意写得很古拙，很有趣。这一生还确实见过几个叫“贝贝”的人，这名字也不算很特别，然而还真没见过写出那种字的女人。虹霞妃又顺便想起了那时和东方煜的对话，这都想过多少遍了，却还是……

    东方煜：“她想要的只有我和她的孩子。”（注：可参见第二卷“第六章同归（一）”。）

    她突然想到了——

    东方胤：“禾方不是独孤耀的孩子，他的亲生父亲也是个谜。”

    虹霞妃握住翠簪的手开始颤抖，不会吧！不会的，不会的……

    越否认，越心虚。虹霞妃一夜辗转反侧，她无法做冷静的判断，只有强烈的愿望，绝不承认这巧合，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