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落幕

    薛老头站在曲水边，听着毛驴嘶鸣，摇着手头的金黄小旗。

    这旗子虽小，摇起来却格外费力。

    “告诉我打邪祟我就来了，没说是杀曲水河神啊……”

    透过与主旗的联系，他已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

    薛老头老脸皱作一团，砸吧砸吧干干的嘴，手上动作却没停。

    他周遭涌起土黄色洪流，千恩万谢的诵念声回荡，为他披上一道正气道袍，在他的背后，高大巍峨的虚影浮现。

    他一身功德之力灌入，旗子舞动，金光大涨，浩然之气要肃清宇内。

    “既是正法，若伏诛那你便罪孽滔天！”

    “若是如此，今日你这河神也要助我修一桩功德！”

    ……

    另一处曲水边，一槐树精颤颤巍巍地摇着小旗。

    他通体呈现毫无生气的灰绿，树皮脸干枯干裂，这曲水边是他未曾来过的地方，全仰仗大荒上神赐予的神通才涉足。

    此时的他，正执行着上神交代的任务。

    除了保持站立的根须之外的所有根须此时都抓着旗柄，但他却紧紧闭着眼。

    他怕！

    他一介精怪，被称为阴邪之物的槐树精，何德何能，谁给的胆子能握着这样一件驱邪法器？

    他都怕这东西先给他驱了。

    另一件让他颤栗的事是，对付的对方是曲水河神！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很清楚那是一尊什么样的存在。

    现在，他——绿槐——阴邪精怪，手持驱邪法器，在驱香火大神？

    这个世界一定是坏掉了。

    我本本分分，现在还弃暗投明，跟随大荒上神身边行善积德，小旗子你可别收了我……他不断碎碎念着。

    给他胆，还支撑着他敢留在这儿的，也就是那位改变他命运的庙神大荒了。

    ……

    最后一位执旗手是平浮土地公。

    他佝偻着背，短手短脚，拿着金黄小旗倒是刚刚好。

    他虽战力不显，但一身道行是实打实的，此时摇晃小旗，激起的金光最盛。

    这位土地公脸色复杂，他已知晓了水下在发生什么。

    事实上，在来之前，他就知晓了自己要驱的邪是自己的老同僚，曲水河神。

    成为土地公多年，他知道的事比大荒多很多，对这位老同僚犯下的罪孽也一直有所猜测，但又能如何？

    残害香火神灵是重罪，自己既没能力扳倒他，曲水也需要一位河神。

    大荒承诺，曲水死了，这条河也不会乱……平浮土地公变得平静。

    我什么都不知道……平浮土地公将旗舞得生风。

    ……

    不同方位有金光飞来，涌入苏凡手持的主旗之中，将其点亮得如煌煌大日。

    另有一道道晦涩之音响起，似从高天之上而来，又像产生于无端空处，若是定神倾听，又觉是来自大荒体内。

    苏凡虚影被金光照亮，提前塑就金身，不怒而威，像是最公平的行法者，坚定地挥动着旗子。

    所有浑浊都被涤请，河水平静。

    曲水的身影重新浮现，晃动不止，那金目圆瞪，又惊又怒。

    下一刻，苏凡将小旗猛地一掷，小旗不受水流阻挡，定定立住，照耀住曲水身影。

    霎时间，一道道冤哭响起，一道道纯白业火凭空起，此地变作幽罗鬼域。

    无尽的哭声，跨过了漫长年月，在此刻重叠，远超群骨的骷髅哀嚎。

    这连绵不绝的恸哭都是曲水曾犯下的罪孽。

    大荒不知道曲水走到今日花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就像他同样估量不出曲水养过多少邪祟，吃过多少人，吸收了多少带血的香火。

    凡罪孽，必伏诛。

    曲水的身影在金光照耀之下如残雪碰烈阳，肉眼可见地消融。

    他不断挣扎却无能为力，金光如影随形，还伴有正法雷光。

    苏凡虚影逐渐黯淡，神游时间要结束了，但在那之前，曲水必定泯灭。

    天亮了——小曲水源自邪祟的天然感知。

    也就在这时，曲水虚影蓦地开始翻涌，点墨从内部翻出，顷刻间将他全身侵染，那道金边丹凤眼也霎时变得幽黑。

    他与邪祟勾连积久，怎会没点别的手段？

    “大荒！我本不想早早如此，是你逼我的！”曲水咆哮一声，嚎叫已与邪祟无异。

    苏凡竟一语成谶，曲水变作了大邪祟。

    “一年又一年，我上天无望，只有老死曲水这一结局。”

    “既然如此，不如做邪祟！”

    “总有一天，我会吞了大荒村，吞了黑坨城，吞了天庭！”

    在金光照耀之下，他状若疯魔，已彻底沦为邪祟心性。

    在嘶吼的同时，他钻入了阴影。

    这阴影之后是他界，正法金光无法追踪！

    这就是他的退路！

    苏凡眼睁睁看着曲水钻入阴影，没有阻拦，下一刻，他笑了。

    小曲水紧随其后，钻入了阴影。

    辽阔的邪域之中，并无多少小鬼，基本都在先前的大战之中泯灭了，只有那八道门还在输送。

    苏凡透过小曲水的感知，很快便看到了曲水。

    此时的后者已化作黑影，通体黯淡，显然遭受了重创。

    他在凝脂一般的邪域中移动着，但很缓慢，完全不知阴影之后竟是这样的地方。

    现如今的他已为邪祟，在这天亮时分，遭到了邪域的压制。

    若是全盛时期，还能抵抗一阵，可惜现在受创严重。

    他同样看见了小曲水，不过并没有惊慌，他再受创，原本也是河神之身，道行深厚，这小曲水先前同样被他伤的不轻，道行也远不如他，在这古怪地域的压制之下，定难奈何他。

    然而，下一刻，他却见那披着红嫁衣的黑影径径往他而来，虽然方位混乱，时而路线扭曲，但总归在不断靠近。

    时而空间逆乱，位置完全混乱，那红艳艳的身影仍没有放弃，

    更让曲水震惊的是，那邪祟就像完全不受影响一般！

    自己受到的压制已越来越严重，那邪祟却还如游龙于水。

    看其他小鬼的状态，此地分明对邪祟有着极强压制，结果自己这假邪祟受限如此，那真邪祟却如入无人之境？！

    曲水慌了，扭曲模糊的脸满是惊恐。

    他接受不了自己如此落幕。

    自己是河神，化身邪祟也该是王者。

    怎会如此？！不该如此！

    但是，虽然路途曲折，小曲水还是到了他的面前。

    今日，十月十五，大荒斩曲水于邪域，小曲水成大曲水。

    ……

    本卷完。

    卷尾语：万点香火，万盏鬼火。